富察府的书房里,檀香燃得正旺,却驱不散马齐眉宇间的霜气。
他对着窗棂,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窗沿。深秋的风卷着落叶,在庭院里打着旋,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谁在暗处磨牙。
德妃的赏赐还摆在案上,血燕的甜香混着老参的药味,腻得有些发慌。崔嬷嬷那句“格格在永和宫歇得安稳”,像根细针,扎在马齐心上。
他太清楚这宫里的规矩了。德妃是在用自己的脸面做保,把富察府摘干净。可这保,保得太重,重得让他脊背发凉——能让一宫主位如此费心遮掩的,绝不是小事。
“玉儿……”马齐低声呢喃,眼前闪过女儿那双清澈却藏着事的眼睛。这孩子身上的异香,能让草木疯长的神异,如今又引得德妃和皇上这般关注,到底是福,还是祸?
明玉的闺房里,锦被堆得像朵云,把她裹在中间。
她靠在引枕上,脸色还是白的,像刚剥壳的莲子,只有唇上沾了点牛乳羹的淡粉,显出几分生气。
“妹妹,再喝一口。”明轩举着银勺,小脸上满是认真。他的眼圈还有点红,昨夜守了半宿,眼下的青影像被墨笔描过。
明玉张开嘴,温热的羹汤滑入喉咙,带着点淡淡的奶香。她扯了扯明轩的袖子,声音还有点哑:“哥哥去睡。”
“我不困。”明轩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等你好了,我再睡。”
瓜尔佳氏端着燕窝进来时,就见兄妹俩凑在一起,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小兽。她的眼圈一热,走过去接过银勺:“轩儿乖,让额娘来,你去歇会儿。”
明轩一步三回头地走到外间,眼睛却还透过珠帘盯着里间,生怕妹妹再出什么事。
“玉儿,”瓜尔佳氏替她擦了擦嘴角,声音压得极低,“昨日在宫里,到底怎么了?”
明玉的睫毛颤了颤,没看额娘的眼睛:“就是困,在娘娘暖阁睡着了。”她的小手在锦被上轻轻划着,像在画一朵花,“娘娘很好,还赏了东西。”
瓜尔佳氏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可看着她虚弱的样子,终究没再追问,只叹了口气:“好好歇着,什么都别想。”
乾清宫的东暖阁里,康熙正翻着奏折,朱笔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梁九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康熙翻奏折的手顿了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圈。他放下笔,端起茶盏,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富察府那边,真的病了?”
“回万岁爷,粘杆处报的是这样,”梁九功的声音压得极低,“德妃娘娘一早还派崔嬷嬷送了赏赐,说是挂念小格格。”
康熙的指尖在茶盏沿上轻轻敲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德妃的动作太快了,快得像在遮掩什么。那孩子昨日还好好的,今日就病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孙之鼎在太医院吗?”他忽然问道。
“在,院判刚查完房。”
“让他去富察府一趟。”康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就说德妃挂念那孩子,朕也听说了,让他好好瞧瞧,用最好的药。”
梁九功心里一凛,连忙应声:“嗻!”他知道,万岁爷这是想让孙院判去探探底——那富察小格格的病,到底是真病,还是另有隐情?
富察府的门被敲响时,马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老爷,孙院判来了。”管家的声音带着点颤。
马齐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快步迎出去。孙之鼎提着药箱,站在门廊下,清癯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能看透人心。
“孙院判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马齐拱手行礼,手心却沁出了汗。
“富察大人客气了,”孙之鼎拱手回礼,“下官奉旨前来,为格格请脉。”
进了明玉的闺房,孙之鼎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床上的孩子身上。小脸苍白,眼神却亮,像蒙着层水汽的黑曜石,看着他,没什么惧意,反倒有种说不出的沉静。
“格格,请伸伸手。”孙之鼎温声道,将脉枕放在床边。
明玉从锦被里伸出手,手腕细得像根玉簪,皮肤白得能看见底下的青血管。
孙之鼎的三指搭上去,指尖传来的脉搏细弱得像风中的蛛丝,虚浮无力,显然是亏了元气。可就在他准备下结论时,指尖忽然触到一丝极淡的脉息——像枯木底下刚冒头的嫩芽,弱,却带着股韧劲儿,稳稳地跳着。
这脉……不对劲。
孙之鼎的眉头微微蹙起,正想再细探,鼻尖忽然飘过缕香。清冽冽的,像山涧的泉水混着兰草香,淡得几乎抓不住,却让他精神一振。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明玉。
小姑娘还是那副虚弱的样子,眼神清澈地看着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可孙之鼎的心头,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这香,这脉,这孩子……绝不简单。
马齐和瓜尔佳氏看着孙之鼎变幻的神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明轩也从珠帘后探出半个脑袋,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闺房里静得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声音,只有孙之鼎搭在明玉腕上的手指,还在探寻着那深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