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前厅。
一位身着浅绿色官袍，面容瘦削，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官员，正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眼皮耷拉着，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他便是户部清吏司主事，崔弘。
林凡带着王伟步入厅内，脸上挂起职业化的笑容，拱手道：“崔主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崔弘这才放下茶杯，抬起眼皮，打量了林凡一番，嘴角扯起一丝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林县男客气了。本官奉上官之命，前来与林县男对接首批转运粮草事宜。陛下将如此重任交予林县男，可见圣眷优隆，下官等也是钦佩不已啊。”
他话虽客气，但那语气里的阴阳怪气，连旁边的王伟都听出来了。
“崔主事过奖，为陛下分忧，乃臣子本分。”林凡不卑不亢，直接切入正题，“不知首批粮草，数量几何，存放何处，何时启运，目的地是哪里？”
崔弘从袖中慢悠悠地掏出一卷文书，递给旁边的小吏，那小吏再转呈给林凡。
“首批嘛，数目不大。”崔弘淡淡道，“粟米五千石，就在长安城外的永丰仓。限期……十五日内，运抵泾州大营，交付给果毅都尉周将军。”
林凡接过文书，快速浏览。王伟也凑过来看。
“五千石？十五日？从长安到泾州？”王伟忍不住低呼，“崔主事，这路途虽不算极远，但五千石粮食，至少要动用上百辆大车，这时间也太紧了吧！以往官府转运，这等数量至少也要二十日啊！”
崔弘耷拉着眼皮，用指甲剔着茶盏边缘，慢悠悠地道：“王……管事，是吧？陛下既然特旨让林县男负责，自然是相信林县男有非常之法，能常人所不能。若还是与以往一般无二，又何须劳动林县男大驾呢？”
他这话堵得王伟一时语塞，只能气鼓鼓地瞪着崔弘。
林凡心中冷笑，果然来了。这崔弘分明是受了指使，故意提高难度，想让他出丑。五千石粮食，十五日运到，还要保证损耗，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至少用传统方法是绝无可能的。
“崔主事，”林凡面色不变，合上文书，“除了时限，可还有其他要求？比如损耗标准，交接文书，押运人员等？”
“要求嘛，自然是有的。”崔弘似乎早就等着他问，“损耗，按以往惯例，不得超过一成半。交接需有泾州大营周将军的亲笔签收文书。至于押运人员……”他顿了顿，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哎呀，林县男有所不知，如今兵部各处都人手紧张，尤其是熟悉沿途路况、能与各地卫所打交道的老手，更是抽调不出。恐怕，这押运护卫之事，还需林县男自行筹措了。”
王伟一听，鼻子都快气歪了。光给任务，不给兵？沿途那些山沟水洼，哪处没有几个占山为王的毛贼？没有官兵押运，光靠他们自己招募的护卫，这风险得多大？
林凡眼睛微眯，这崔弘是步步紧逼，要把所有困难都堆到他头上。时限紧，任务重，不给兵，损耗标准还卡得死。
若是普通人，此刻只怕已经冷汗直流，要么推辞，要么就只能硬着头皮上，然后大概率办砸。
但林凡是谁？他是经历过现代商业社会毒打，见识过各种甲方奇葩要求的市场经理！这种程度的刁难，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儿科。
只见林凡非但没有恼怒，反而露出了一个更加和煦的笑容，甚至亲自给崔弘续上了茶水。
“崔主事，您的难处，本官明白了。”林凡语气诚恳，“兵部人手紧张，确实情有可原。这押运之事，我们自己想办法便是。”
崔弘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林凡如此“好说话”，他狐疑地看了林凡一眼，端起茶杯：“林县男能体谅，那是最好。”
“不过……”林凡话锋一转，笑容依旧，“崔主事，您也知道，这自行筹措护卫，花费巨大。而且为了确保十五日内抵达，我们可能需要动用一些……非常规的运输方法和工具，这成本，可就比寻常转运要高上数倍不止了啊。”
崔弘眉头一皱：“林县男此言何意？朝廷拨付的转运费用，皆有定例，岂能随意增加？”
“定例是定例，可现实是现实啊，崔主事。”林凡叹了口气，开始“诉苦”，“您想，没有官兵押运，我们得花高价聘请镖师吧？车辆要加固吧？马匹要选最好的吧？为了赶时间，可能还得日夜兼程，这人吃马嚼，损耗也大吧？还有，若是途中遇到意外，比如车辆损坏、马匹倒毙，这维修和补充，又是一大笔开销……”
他掰着手指头，一条条数下来，听得崔弘头皮发麻。这林县男怎么比户部那些老油条还会算账？
“最重要的是，”林凡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崔主事，您想，陛下为何将此重任交给我？不就是指望我能提高效率，减少损耗，为朝廷省钱省力吗？若我为了省钱，还是用老办法，慢吞吞走，损耗又大，那岂不是辜负了圣恩？到时候陛下问责起来，下官固然难辞其咎，可这具体经办的户部……尤其是您崔主事，怕也少不了要被上官询问，为何不给予足够的支持，导致差事办得平平无奇，未能体现新法优势啊？”
崔弘端着茶杯的手僵住了。林凡这话，软中带硬，直接把“办砸了你也跑不了”的潜在后果点出来了！而且还扣了个“未能体现新法优势”的大帽子！
林凡看着崔弘变幻不定的脸色，心中暗笑。小样，跟哥玩这套？哥当年为了预算，跟财务总监都能大战三百回合，还怕你个小主事？这叫**反向画饼**，不，是**反向陈述利害关系**！
他继续加码，语气充满“憧憬”：“但若是我们不惜成本，全力投入，最终圆满甚至超额完成任务！届时，陛下龙颜大悦，满朝文武皆赞户部慧眼识珠，配合有力！崔主事您作为具体对接人，这份识人之明、协办之功，岂不是……呵呵，前途无量啊？”
一个是大锅一起背，一个是功劳一起分。怎么选，傻子都知道！
崔弘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看着林凡那真诚（在他看来是奸诈）的笑容，心里把那指使他来刁难的人骂了无数遍。这林凡哪里是个愣头青，分明是个成了精的狐狸！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林……林县男思虑周详，所言……确有道理。这个……关于费用和人员支持，下官回去后，定当竭力向上官争取！务必为林县男解决后顾之忧！”
“哎呀！那真是太感谢崔主事了！”林凡立刻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紧紧握住崔弘的手，“有崔主事这句话，林凡心里就踏实了！您放心，这批粮草，林凡必定按时、保质、保量送达！绝不给户部、不给崔主事您丢脸！”
崔弘被林凡的热情弄得浑身不自在，干笑两声，连忙抽出手：“既……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先告辞了，回去尽快协调。”
“我送送崔主事！”林凡热情地将他送到府门外，直到崔弘的马车消失在街角，脸上的笑容才瞬间收敛，变得冷静而锐利。
王伟凑过来，佩服得五体投地：“凡哥，高！实在是高！你这嘴皮子，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我看那姓崔的，出门的时候腿都在打晃！”
林凡哼了一声：“想给我下马威？还嫩了点。胖子，立刻去办几件事。”
“凡哥你说！”
“第一，拿着我的名帖，去找尉迟宝琳，借调五十名精锐老兵，要熟悉泾州一带地形的，暂充护卫队骨干，由石柱统领。”
“第二，拿着程伯伯的条子，去将作监，找大匠，按照我画的图纸，紧急改造五十辆标准四轮马车，重点是加装轴承和减震！钱不是问题！”
“第三，让朱黑胖那边，加紧制备他研究的‘压缩军粮’和肉干，作为路上补给。”
“第四，派人快马去泾州方向，实地勘察路线，寻找最适合建立临时中转点的地方！”
王伟一一记下，忍不住问道：“凡哥，咱们真能十五天运到？”
林凡看着远处，目光深邃：“正常情况下不能。但如果我们‘不惜成本’，用点非常手段……比如，部分路段尝试‘分段接力’，或者……哼，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心中已有几个模糊的预案，包括利用河道，甚至……他摸了摸怀里的手机。电量还有45%，《舆地纪》App或许能帮他找到更快捷的小路。
然而，林凡并不知道，在他全力筹备之时，长安城某处隐秘的宅院内，一场关于他的对话也在进行。
“那林凡接了差事？还让崔弘吃了瘪？”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
“是，主人。他口舌伶俐，反将了崔弘一军。如今正在四处调集人手车辆，看样子是真想接下这差事。”
“哼，不自量力。五千石，十五日，没有我们漕运商会点头，他连渭水都别想顺利过去！”那阴沉的声音冷笑道，“通知下去，沿途给我们林爵爷……好好‘关照关照’。让他知道，这大唐的物流，是谁说了算！”
（第10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