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城，这座守望者联盟引以为傲的巨型浮空岛，其名来源于它那覆盖了几乎整个上层区域的巨大、半透明的能量屏障，在稀薄的日光或幽暗的星夜下，总是泛着一层冰冷的、人造的微光，仿佛一片永不消散的、虚假的天穹。
黄凌跟在杨萤身后，行走在通往“下城区”的狭窄金属栈道上。刺鼻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机油、锈蚀、未经处理的废水、还有一种……人过于密集聚集后产生的、无法言说的沉闷气息。这与锈锚岛那种带着辐射尘和金属碎屑的粗粝空气截然不同，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压抑。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层层叠叠、杂乱无章搭建起来的棚屋和管道，能看到远处那高耸入云的“上城区”基座。光滑的合金护壁在屏障微光的映衬下闪烁着优越而冷漠的光泽，与脚下这片锈迹斑斑、吱呀作响的贫民区形成了近乎残忍的对比。巨大的能量输送管道如同冰冷的巨蟒，从上城区的底部延伸出来，粗暴地贯穿下城区的天空，将宝贵的能源毫无保留地输送给上方，而对管道下方那些渴望一丝能源碎屑的人们视而不见。
“别东张西望，保持自然。”杨萤的声音很低，她换上了一套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工装，脸上也刻意抹了些油污，但那双过于清澈锐利的眼睛，依然需要她微微垂下眼睑来掩饰。“在这里，过分的好奇心会惹麻烦。”
黄凌收回目光，嗯了一声。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擦过藏在夹克内衬里的那枚能量芯片，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自从进入天穹城的范围，他那种模糊的感知能力就始终处于一种低鸣的状态。这里的“地脉能量”异常庞大，却极不自然，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束缚、扭曲，充满了某种…僵硬的秩序感。而在这种庞大的整体能量流之下，他又能隐约感觉到无数细小的、病态的“涡流”和“枯竭点”，尤其是在脚下的下城区，那种能量贫瘠与渴望的感觉几乎凝成了实质。
“这里的能量…很奇怪。”黄凌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描述听起来不那么玄乎，“很庞大，但像被堤坝堵死的洪水，闷得慌。而且…下面，几乎感觉不到流动，只有死寂和…泄漏？”
杨萤脚步未停，眼神却微微一凝。她没想到黄凌的感知如此敏锐。“天穹城的能量核心是旧时代技术的巅峰，也是最大的枷锁。联盟垄断了所有能源分配，上城区享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份额，用于维持他们的‘洁净生活’、防御系统和高端研究。而下城区…”她顿了顿，下巴微不可察地指向周围那些在昏暗光线里忙碌、眼神麻木的人们，“他们依靠上城区泄漏的残渣，或者偷接那些输送管道遗漏的边角料过活。联盟称之为‘必要的能耗梯度’。”
“必要的？”黄凌皱起眉，看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抱着一个破旧的容器，小心翼翼地接取从一根不断滴着冷凝水的管道上滴落的水珠——那水珠泛着可疑的淡黄色。
“为了‘整体稳定’。”杨萤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这是官方说法。能量屏障的维持需要消耗巨量能源，优先保障它是‘逻辑正确’的选择。至于下城区…”她没有再说下去。
两人拐进一条更加阴暗的巷道，空气变得更加污浊。两侧是堆积如山的废弃零件和无法辨认来源的垃圾，几只表皮增生着怪异角质的老鼠吱吱叫着从他们脚边窜过。杨萤似乎对这里很熟悉，轻车熟路地避开几处看似平整实则虚掩的陷阱翻板，最终在一扇由废旧飞船舱门改造的铁门前停下。门上用红色油漆潦草地画着一个齿轮图案，齿轮中央却镶嵌着一个扭曲的骷髅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杨萤有节奏地敲了敲门，三长两短，停顿，再两长。
舱门上的一个小窥视窗滑开，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视过来，在杨萤脸上停留片刻，又打量了一下黄凌，然后咔哒一声，门锁打开。
门内是一个拥挤不堪、却异常“丰富”的空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疯狂的科技坟场与手工作坊的结合体。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型号的工具，从粗大的液压钳到精密的激光校准器一应俱全。桌子上、架子上、甚至地上，都堆满了拆解到一半的联盟制式武器、老旧的能源转换器、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未知晶核、以及大量叫不出名字的零件和线缆。空气里弥漫着焊锡、臭氧和机油的味道。
一个穿着油腻皮围裙、头发花白却扎成一股股细辫子的老人，正用一个放大镜仔细研究着一块复杂的电路板。他头也没抬，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萤火虫’？稀客。听说你最近惹的麻烦不小，上面有些人可是把你的识别码标成了‘潜在不稳定因素’。”他顿了顿，终于从电路板上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杨萤，“还敢跑回我这老鼠洞里来？”
“我需要帮忙，老齿轮。”杨萤直接说道，走到工作台前，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个微型数据存储器，正是从第七研究所带出来的加密数据模块的一部分。“旧标准军用级加密，大概是毁灭历前十年的格式。我需要里面的东西。”
被称为“老齿轮”的老人放下放大镜，拿起存储器，对着灯光眯眼看了看，手指摩挲着接口处的磨损痕迹：“哼，‘磐石’系统早期试验型号的加密锁。这东西可烫手得很，碰了它，等于直接扇联盟安全部的脸。”他放下存储器，看向杨萤，又瞥了一眼像根柱子一样立在门口、警惕打量着四周的黄凌，“这小子是谁？味道闻起来不像城里人，倒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可靠吗？”
“可靠。”杨萤言简意赅，“他是我的‘保险’。锈锚岛的拾荒者。”
“拾荒者？”老齿轮花白的眉毛挑了一下，似乎多了点兴趣，“能从那种地方活下来，倒是有两下子。小子，你觉得天穹城怎么样？”
黄凌没想到会突然问自己，他沉默了一下，实话实说：“能量很大，但下面的人快要喘不过气了。像一台快要锈死的机器，上面的齿轮光鲜亮丽，下面的…已经被磨得快没了牙。”
老齿轮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嘎嘎的、像是老旧发动机咳嗽般的笑声：“哈哈哈…说得妙！锈死的机器！没错，就是台锈死的机器！”他笑完，脸色一正，重新拿起那块存储器，“冲你这句话，这活儿我接了。不过，‘萤火虫’，规矩你懂。”
“知道。”杨萤从背包里取出几块用防辐射铅盒装好的高纯度能量晶核，放在桌上，“深渊领主级的衍生晶核，能量纯度是市面流通货的三倍以上。够了吗？”
老齿轮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迅速合上：“够意思！比那些抠抠搜搜的上面老爷们大方多了。等着！”他不再多话，转身在堆满杂物的架子上一阵摸索，拖出一个布满灰尘、看起来像是旧世界医疗设备的方盒子，吹掉灰，接上电源，又将存储器插入一个特制的转接接口。
布满雪花点的屏幕亮起，一串串复杂的代码开始飞速滚动。老齿轮干瘦的手指在一台老式机械键盘上飞快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时而停顿，插入另一块自制的解码芯片，时而皱眉思索，嘴里喃喃自语着一些技术术语。
黄凌看不懂那些代码，但他能感觉到。当老齿轮的机器开始全力运转时，一股微弱却异常尖锐的能量波动从那机器核心散发出来，像一根针，试图撬开数据上的无形枷锁。同时，他也感知到存储器内部，那股代表着加密锁的能量印记正在顽固地抵抗，结构精密而冰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巷道外偶尔传来叫卖声、争吵声、甚至是巡逻队沉重的靴子踏过金属地面的声音，每一次都让黄凌的神经微微绷紧。杨萤则相对平静，她仔细地看着老齿轮的操作，偶尔会提出一两个关键的技术参数建议，显示出她在此道同样深厚的功底。
突然，黄凌猛地转过头，望向紧闭的舱门。他体内的感知发出了尖锐的警告，并非来自正在被破译的数据，而是来自外界。
“不对。”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老齿轮的机器屏幕上的代码流猛地一乱，刺耳的警报声从机器内部传出！
“操！”老齿轮骂了一句，“有隐藏的反制协议！触发外部警报了！”
与此同时，巷道外传来了急促、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一个冷酷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响起，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里面的人听着！安全部队！立刻开门接受检查！重复，立刻开门！”
舱室内，三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黄凌的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匕首的柄上，肌肉绷紧，目光锐利地扫向唯一的出口和四周的墙壁，评估着结构和可能的突围点。他体内那模糊的能量感知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向他示警，门外，至少六个强大的能量源，带着联盟制式武器特有的、冰冷而高效的能量波动，已经封锁了门外所有的空间。
杨萤迅速将桌上的晶核和存储器扫入自己的背包，动作快如闪电，她的眼神冷静得可怕，快速低声道：“不能硬拼！老齿轮，有后路吗？”
老齿轮脸色铁青，一边飞快地拔掉数据线，一边骂骂咧咧：“妈的！就知道接你的活儿没好事！”他猛地一脚踢开角落里的几个空油桶，露出下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黝黝的管道口，一股更浓的废水和锈蚀味道涌了上来，“快！下面是废弃的维护管道，通往下水道主干线！能不能跑掉看你们运气！”
门外的撞门声已经响起，厚重的舱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走！”黄低吼一声，毫不犹豫地将杨萤推向管道口。
杨萤看了一眼老齿轮：“一起走！”
“滚蛋！老子还得给他们留点‘惊喜’！”老齿轮咆哮着，从工作台下猛地抽出一把改装过的、粗大的能量焊枪，枪口闪烁着危险的不稳定光芒，“别磨蹭！快滚！”
撞门声越来越重，门锁扭曲变形的声音刺耳异常。
黄凌不再犹豫，紧接着杨萤滑入了黑暗冰冷的管道。在他头顶，舱门被猛地撞开的巨响、老齿轮那粗犷的咆哮声、以及能量武器特有的尖锐充能声混杂在一起，骤然爆发！
然后，一切声响都被管道冰冷的回响所隔绝，只剩下他们两人在绝对黑暗中的急促呼吸声，以及脚下深不见底的、未知的逃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