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颚隘口内部，并非想象中的一线天光，而是被一种更加浓稠的、仿佛具有实质的昏暗所笼罩。峡谷两侧高耸的、布满黯苔和金属残骸的岩壁，如同病态巨人的胸腔，向内挤压，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腐臭和某种金属氧化后的刺鼻气味，几乎令人作呕。地面上覆盖着一层粘稠的、如同沥青般的黑色淤泥，不时有气泡从中冒出、破裂，释放出更加难闻的气体。“磐石号”的履带碾过这片淤泥，发出令人不安的噗嗤声，速度不得不降至最低。
击毁那三台腐化蜘蛛并未带来安全，反而像是捅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峡谷深处，更多的红色传感器光点在黑暗中亮起，如同窥视的恶鬼之眼。不仅仅是蜘蛛形态的机械，还有更多奇形怪状、仿佛由不同机械残骸胡乱拼凑而成、同样覆盖着蠕动黯苔的腐化造物，从废墟的阴影中，从淤泥之下，缓缓显露出它们狰狞的身形。它们发出混合着金属摩擦与生物嘶鸣的怪异声响，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数量太多了！不能硬拼！”杨萤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能量反应，脸色发白，她肩头的伤口虽然经过了紧急处理，但每一次车辆的颠簸都让她眉头紧蹙。
黄凌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大脑飞速运转。硬闯无疑是死路一条，必须找到一条能避开大部分敌人的路径，或者……利用环境。
“阿雅！”他沉声喊道，“能感觉到哪里的‘声音’最弱吗？或者……有没有什么地方，这些铁家伙不敢靠近？”
阿雅紧闭双眼，双手紧紧按住太阳穴，努力屏蔽掉那些腐化机械发出的、充满痛苦与疯狂的精神噪音，将感知如同蛛网般向更深处蔓延。各种混乱的信息如同冰雹般砸向她的意识——淤泥下掩埋的尸骸的冰冷、黯苔缓慢吞噬金属时发出的细微啃噬声、岩壁深处残留的、属于旧日居民的绝望哭喊……
就在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这信息的洪流冲垮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感觉”如同指南针的指针般，猛地指向了峡谷右侧的一个方向！
“那边！”阿雅猛地睁开眼，指向右前方一片看似被巨大管道堵塞的区域，“那里的‘墙壁’后面……是空的！而且……有一种很冷很干净的感觉……这些铁家伙好像……不太喜欢那里！”
“冷和干净？”杨萤立刻调集传感器扫描那片区域，但反馈回来的数据一片混乱，似乎有强烈的能量干扰。“扫描失效了！但能量背景读数确实比其他地方低一些！”
没有时间犹豫了！最近的几只腐化机械犬已经嚎叫着扑了上来，它们张开的巨口中不是牙齿，而是高速旋转的、闪烁着红光的金属钻头！
“坐稳了！”黄凌低吼一声，猛地将油门踩到底！“磐石号”发出不堪重负的咆哮，履带疯狂搅动着黑色的淤泥，如同受伤的钢铁巨兽，朝着阿雅指引的方向猛冲过去！
砰砰砰！
车身剧烈震动，不断有腐化机械撞在装甲上，或是被沉重的履带碾碎，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和能量液爆裂的闷响。杨萤咬牙坚持着，操控着车顶一挺改装的多管机枪进行火力压制，炽热的弹壳如同雨点般落下。阿雅则紧紧抓住扶手，小脸煞白，但依旧持续感知着那个“冷净”方向的方位，不断微调着黄凌的前进路线。
在撞开一堆由报废冰箱和办公桌组成的障碍物后，他们终于抵达了阿雅所说的那片区域。眼前是数根直径超过三米、锈蚀严重、相互纠缠扭曲的巨大管道，它们从岩壁中伸出，又插入另一侧的淤泥之下，彻底堵死了去路。
“没路了！”杨萤心急如焚，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
“不！入口在下面！”阿雅却指着管道与地面淤泥交界处的一个不起眼的、半掩着的金属检修口喊道，“那里！我感觉到的‘冷气’就是从那里漏出来的！”
黄凌毫不犹豫，操控“磐石号”用前部的铲斗猛地撞向那个检修口！
哐当！
锈蚀的金属盖板应声飞落，露出后面一个黑黢黢的、向下倾斜的通道，一股冰冷的、带着陈腐灰尘气息的空气从中涌出，瞬间驱散了周围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
“快进去！”
“磐石号”勉强挤进了这个狭窄的通道，车身与管道内壁摩擦发出刺耳的尖鸣。就在最后一点车尾消失在通道内的瞬间，几只冲在最前面的腐化机械狠狠地撞在了管道外部，发出不甘的咆哮，却似乎对通道内部散发出的那种“冷净”气息有所忌惮，徘徊不敢深入。
通道内一片漆黑，只有“磐石号”的车灯照亮前方。这里似乎是旧时代的某种大型市政管道，内壁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但令人惊讶的是，这里几乎没有黯苔的踪迹，只有一些普通的、已经钙化的霉菌斑块。
车辆向下行驶了近百米，通道逐渐变得宽敞，最终连接到了一个更加广阔的地下空间——一个废弃的地铁中转站。
站台早已坍塌大半，铁轨被扭曲的混凝土块掩埋。然而，吸引他们目光的，并非是这末日常见的破败景象，而是站台中央，那个依旧在微弱运行着的设备！
那是一个大约一人高的、造型简洁流畅的银白色圆柱体设备，表面没有任何可见的接口或按钮，只有顶端一颗拳头大小的蓝色晶体，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频率闪烁着微光。设备周围的地面干净异常，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力场隔绝了灰尘和腐化。它所散发出的，正是阿雅感知到的那股“冷净”的气息——一种纯粹的、高度有序的、与外界混沌腐化格格不入的能量场。
“这是……旧世界的科技？”杨萤惊讶地看着那个设备，她的工程目镜终于能正常工作，显示出的能量读数稳定而纯净，与她之前解析的“幽灵信号”的底层架构有微弱的相似之处，但排除了所有的混沌噪声。“它好像……在净化周围小范围的环境？”
阿雅走近那个设备，好奇地看着那颗闪烁的蓝色晶体。她并没有感到不适，反而觉得一种莫名的安心，仿佛回到了锈锚岛的屏障之内。她伸出手，想要触摸那颗晶体。
“阿雅，小心！”黄凌警惕地阻止了她。
然而，就在阿雅的手靠近到一定距离时，那蓝色晶体的闪烁频率突然加快了！一道柔和的蓝色光束投射出来，在空中形成了一副模糊的、不断闪烁的、由光点构成的立体地图！
地图的中心，正是他们所在的位置。而在地图的边缘，一个遥远的光点正在规律地、顽强地闪烁着，其闪烁的节奏，与杨萤监测到的“幽灵信号”核心指令的重复周期完全一致！
“它在……给我们指路？”杨萤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副光图。
就在这时，那银白色设备发出了一个极其合成、毫无感情起伏的电子音，用旧世界的通用语重复着一段简短的信息：
“警告：区域性生态腐化超出临界值。‘守护者’网络节点74%离线。核心数据库隔离协议失效。检测到未授权访问请求……根据紧急协议第7条，向具备‘纯净密钥’特征的生命体提供导航数据……重复……提供导航数据……”
纯净密钥？是指阿雅吗？
设备在重复了三遍之后，蓝色晶体猛地闪烁了一下，随即便彻底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空中的光图也随之消散。
中转站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磐石号”引擎的低沉轰鸣。
三人面面相觑，心中充满了震撼与更多的谜团。这个设备显然是旧世界“守护者”网络的一个节点！它称阿雅为“纯净密钥”，并提供了指向信号源头的导航！这意味着，“守护者”系统确实没有完全崩溃，至少有一部分仍在按照预设协议运行，并且它认可阿雅的身份！
但“生态腐化”、“核心数据库隔离协议失效”、“未授权访问”……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描绘出一幅极其不祥的图景。那个不断发出求救信号的“守护者”核心，很可能正面临着某种内部崩溃或被外部力量侵蚀的危机！
“它指的方向，和我们之前推测的信号源方向一致，”杨萤看着记录下来的光图数据，语气沉重，“在遗忘坟场的最深处……旧世界首都圈的核心地带。”
那里，无疑是更加危险的区域。
黄凌看着那台耗尽能量、已然沉寂的古老设备，又看了看脸上带着茫然却又有一丝使命感的阿雅，以及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杨萤。
短暂的喘息之后，更加艰险的道路已然铺开。他们不仅要去寻找答案，更可能要去面对一个正在死去的、或者说……正在异变的“神”。
“修复车辆，补充能源，处理伤口，”黄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然后，我们继续前进。”
在这腐化之地的最深处，那一缕由古老设备燃起的微光，虽然微弱，却清晰地为他们指明了方向，也预示着一段关乎整个烬土世界存续的终极秘密，即将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