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符漩涡之后，别有洞天。
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的灵气扑面而来，混杂着草木清香与不知名野花的芬芳。这里没有钢筋水泥，只有参天古木与玉石搭建的亭台楼阁，溪流潺潺，仙鹤悠闲踱步，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寿宴就设在一片开阔的草坪上，宾客早已济济一堂。
只是这些宾客，长得多少有点……潦草。
一个尖嘴猴腮，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的中年男人。一个身段妖娆，眼波流转间带着一股子阴冷气息的红衣女子。还有一个身高两米开外，壮得像头棕熊的魁梧大汉，正抱着一整只烤羊大快朵颐。
当李玄霄那双平淡无奇的布鞋踏入这片福地洞天时，整个宴会现场的喧嚣，戛然而止。
“哐当！”
尖嘴猴腮的男人手里的玉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红衣女子脸上勾魂的媚笑僵住了。
那头“棕熊”啃羊腿的动作也停了，嘴边的油都忘了擦。
一道道目光，或惊恐，或忌惮，或敬畏，齐刷刷地汇聚到李玄霄身上。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本能恐惧，如同老鼠见了猫，兔子撞上鹰。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瑾跟在后面，头皮都有些发麻。他感觉自己不是来赴宴的，是压着一颗人形核弹来视察的。
然而，作为焦点的李玄霄本人，却毫无自觉。
他环顾四周，眉头一挑，像是走进了自助餐厅。
“哟，挺热闹啊。”
他径直走到一张空桌旁坐下，拿起筷子敲了敲盘子，对身旁战战兢兢的高游明说：“有什么特色菜赶紧上，别整那些虚的。”
“是，是！”高游明汗都下来了。
这时，一个身穿锦绣长袍，白发童颜，眼神中透着一股子精明与沧桑的老者快步走了过来，正是今天的主角，三百岁的胡家老仙，胡天彪。
“晚辈胡天彪，恭迎玄霄老神仙大驾光临！”
胡天彪对着李玄霄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热情洋溢地笑道：“您能来，真是让我这小小的洞天蓬荜生辉啊！”
李玄霄瞥了他一眼，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狐臊味。
“行了，别拍马屁了。”李玄霄摆摆手，“我就是来蹭饭的，吃完就走。”
“是是是，您随意，您随意！”胡天彪笑得脸上褶子都开了花，亲自给李玄霄斟满一杯琥珀色的琼浆，“这是我们用百年山参和天山雪莲酿的，您尝尝。”
嘴上说着随意，可整个宴席的气氛都变了。
原本高谈阔论的仙家们，此刻都压低了嗓门，连劝酒的都变成了文绉绉的“兄台请”。那头“棕熊”吃羊腿的动作也斯文了许多，小口小口地撕着，生怕弄出太大动静。
所有人都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瞟着主桌上那个自顾自吃喝的男人。
这个煞星，怎么会来这里？
他不是最讨厌他们这些“披毛戴角”之辈吗？
七十年前，黑风岭那三个不可一世的大妖，不就是被他弹指间挫骨扬灰的吗？连魂魄都没剩下。
一时间，所有仙家都食不知味，坐立难安，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这场寿宴，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中持续了三天。
说是寿宴，更像是论道大会。
胡天彪和几位在东北德高望重的老仙家，每天都恭恭敬敬地围在李玄霄身边，向他请教修行上的疑难。
李玄霄本来懒得搭理，但架不住这些老家伙脸皮厚，而且提出的问题，倒也让他提起了那么一点点兴趣。
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些精怪的修炼体系，和他所知的道门、佛门截然不同。
它们从懵懂的野兽开启灵智，是为“灵妖”。
而后苦修百年，在体内凝结妖丹，是为“结丹”。
结丹之后，才能褪去兽形，幻化为人，是为“化形”。
但“化形”只是开始，刚刚化形的小妖，身上妖气很重，身体也保留着许多野兽的特征，并不完美，寿命也只有区三百载。
化形境的终极目标，是修成“人身无瑕”。
到了那个境界，身体的每一颗粒子都与真正的人类别无二致，甚至更加完美，妖气尽褪，灵韵内敛，举手投足间皆是道韵。
到了那一步，才能被称作“灵仙”，寿元暴涨至千载，才算真正脱离了妖的范畴。
“所以，你们这群修炼了几百年的老家伙，还卡在‘化形’这一步，连个真正的人都算不上？”
李玄霄听完，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他一句话，让胡天彪和旁边几个老仙家脸上都火辣辣的。
一个黄袍老者，本体是一只活了五百年的黄鼠狼，苦笑道：“前辈说的是。我等天资愚钝，这‘人身无瑕’的关隘，如同天堑，我等耗尽心血，也难以寸进。”
“是啊。”一个身形佝偻，满脸褶皱的老妪也叹了口气，她是一条修行近七百年的长虫，“眼看大限将至，这几百年的道行，就要化为一抔黄土了。”
说到这里，胡天彪终于不再兜圈子。
他猛地站起身，带着身后七八位东北最顶尖的大仙家，齐刷刷地跪在了李玄霄面前。
“噗通！”
这一跪，把旁边的陆瑾吓得差点把手里的保温杯丢出去。
好家伙，这阵仗！东北仙家界的头头脑脑，有一个算一个，全跪这儿了！
“前辈！”
胡天彪额头抵着地面，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无比的恳切。
“我等自知资质愚钝，大限将至！此次斗胆请您前来，是想求您……求您为我等指一条明路啊！”
“我等愿献上所有积蓄，只求前辈能透露一星半点，关于如何突破‘人身无瑕’的玄机！”
李玄霄端着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眼皮都没抬一下。
“求我？”
他慢悠悠地开口，“你们东北不是能人辈出吗？怎么不去找别人？”
胡天彪身子一颤，苦涩道：“不瞒前辈，我东北仙家一脉，最有希望踏出那一步的几位前辈，早在七十年前……”
他话没说完，旁边一个脾气火爆的刺猬精，红着眼睛没忍住，吼了出来。
“那几位前辈，早在七十年前，就在黑风岭，被您亲手给宰了！”
“闭嘴！”胡天彪脸色煞白，猛地回头呵斥。
整个洞天，瞬间死寂。
所有仙家的呼吸都停滞了。
完了。
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敢当面揭这位爷的伤疤！
陆瑾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体内的炁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运转，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雷霆之怒。
那刺猬精吼完也懵了，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浑身抖得像筛糠。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李玄霄只是放下了茶杯，动作不急不缓。
他抬起眼，终于正眼看向跪在地上的胡天彪，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哦？”
“这么说，你们今天搞这么大阵仗，请我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其实是想搞一出鸿门宴，替那几个废物报仇？”
胡天彪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磕头，额头在青石板上撞得砰砰作响。
“不敢！晚辈万万不敢！”
“王刺头他年轻不懂事，胡说八道！那几个败类当年为祸一方，死有余辜！前辈您是为民除害，我等感激还来不及！”
“是啊是啊！前辈息怒！”
其他老仙家也纷纷磕头求饶，生怕自己被牵连。
“行了，别磕了，地板都要被你们磕坏了。”
李玄霄不耐烦地摆摆手，重新端起茶杯。
“除了那几个被我宰了的，就没别人了？”
胡天彪见李玄霄似乎没有发怒的意思，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连忙解释道：“有倒是有……”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更加为难的神色。
“大概二十年前，长白山那边，新晋了两位‘灵仙’。”
“哦？那你们怎么不去找他们？”陆瑾忍不住插嘴问道。
胡天彪脸上露出一抹屈辱和愤恨。
“我们去了。但那两位提出的条件……我们实在无法接受。”
“他们要求，想得到指点，必须奉他们为主，从今往后，我们以及我们的出马弟子，世世代代都要沦为他们的奴仆！”
“不仅如此，还要在我们的妖丹和魂魄里，种下他们的独门秘术，生死皆在他们一念之间！”
胡天彪说到这里，声音都哽咽了。
“前辈，我等虽是异类，却也修行数百年，有自己的尊严！如此苛刻的条件，与猪狗何异？我等……宁死不从啊！”
李玄霄听完，终于笑了。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缓步走到胡天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跪在地上，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的“仙家”。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仙家的耳朵里。
“我当年替你们清理了几个不守规矩的垃圾。”
“结果导致你们的垃圾分类指南失传了。”
“现在，你们又不想去给新来的垃圾大王当狗。”
“于是，就跑来求我这个当年把垃圾桶踹翻的人，教你们怎么把自己从‘垃圾’，变成‘人’？”
李玄霄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看到的老仙，都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被剖析，被审视，无所遁形。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胡天彪惨白的脸上，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越发浓郁。
“你们这算盘，打得可真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