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链镇的白天在金属摩擦的噪音和粗哑的吆喝声中开始。夜莺靠着棚屋冰冷的墙壁,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黑隼留下的那点温水早已喝光,饥饿感如同小兽啃噬着她的胃袋。但她更迫切的是信息。
门帘再次被掀开,进来的还是那个瘦小的孩子。他手里端着一碗稀薄的、冒着热气的糊状食物,眼神怯生生地,又带着几分好奇。
“黑……黑隼叔让送的。”孩子把碗放在地上,就要退出去。
“等等。”夜莺叫住他,声音尽量放柔,“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小钉子。”
“小钉子,谢谢你。”夜莺慢慢挪过去,端起那碗寡淡的、看不出原料的糊糊,小口吃着,味道很差,但热量让她感觉好了些。“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多吧。”小钉子靠着门框,手指绞着衣角,“你从北边来?那边……真的有很多会吃人的冰虫子吗?”孩子的眼睛里混合着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好奇。
夜莺心中微动,顺着他的话:“遇到了几只,很可怕。你们这里也见过?”
小钉子摇摇头,又点点头:“镇子外面的巡逻队有时候会捡到冻僵的……零件。老查理说,那些东西是从更北边的地下钻出来的。”他压低了声音,“老查理还说,前几天地下的大爆炸,可能就是它们的窝炸了!”
老查理……再次提到了这个人。
“老查理是谁?”夜莺状似随意地问。
“他是镇子里最懂旧东西的人!”小钉子的话匣子似乎打开了一点,“他有个铺子,里面全是捡来的齿轮、电线、还有会亮的屏幕!他能让一些坏掉的机器重新动起来!黑隼叔有时候也会找他修东西。”
一个技术工,或者说,废土上的机械师。这类人通常消息灵通,而且对旧世界的科技造物有超乎寻常的兴趣。
“听起来很厉害。”夜莺附和道,她吃完最后一口糊糊,将碗放下,从内衬口袋里摸索出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来自相对繁荣据点的水果硬糖——这是她最后的应急储备之一。她将糖递给小钉子。“这个,谢谢你照顾我。”
小钉子的眼睛瞬间亮了,在废土,糖是罕见的奢侈品。他飞快地接过,塞进嘴里,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小钉子,能帮我个忙吗?”夜莺看着他,“我的那个……定位仪,就是那个碎板子,在黑隼那里。那东西对我很重要,你能帮我打听一下,黑隼把它放哪里了吗?不用拿回来,只要告诉我地方就行。”她不能让孩子去冒险偷东西,但打听消息相对安全。
小钉子含着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一溜烟跑了出去。
夜莺靠在墙上,缓缓呼吸。肋骨处的疼痛提醒着她身体的虚弱。她必须尽快恢复行动力。黑隼提到用工作抵债,去老查理那里处理“精细玩意儿”,这或许是个机会。既能接近可能对平板感兴趣(或有所了解)的人,也能为自己争取时间和资源。
约莫半个小时后,小钉子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得意。
“我听到黑隼叔跟疤脸杰克说话了!”他小声汇报,“他说你的板子是个破烂,但里面好像有点‘硬货’,他看不懂,说要等‘商人’下次来的时候估估价。板子就锁在他屋子角落的那个铁箱子里!”
铁箱子,锁着。而且黑隼已经意识到平板可能不简单,在等待识货的商人。时间不多了。
夜莺心中焦急,但面上不露声色。她又问了小钉子关于镇子布局、守卫换岗时间等零碎信息。孩子知道得不多,但也提供了一些有用的情报:黑隼是镇子里势力最大的几个拾荒头目之一,住在镇子中心一栋相对完好的两层旧楼里;守卫大多是他的手下;老查理的铺子在镇子东边,靠近废弃车辆堆积场。
“谢谢你,小钉子。”夜莺真诚地道谢。孩子提供的信息,让她对眼前的困境有了更清晰的图景。
下午,黑隼再次出现,带着一股劣质酒气。
“能动了?”他打量了一下夜莺,“能动就起来干活。老查理那边缺个手脚麻利的整理零件,算你便宜,干三天,抵你的饭钱和药钱。”
机会来了。
夜莺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顺从地点点头:“好。”
她跟着黑隼走出棚屋,第一次看清了锈链镇的全貌。这是一个建立在巨大峡谷边缘锈蚀桥梁基础上的聚居点,名副其实。各种废弃的车辆、集装箱、金属板被粗暴地焊接、搭建在一起,形成了拥挤、杂乱无章的居住区和工坊。空气中弥漫着煤烟、金属熔炼和垃圾腐败的混合气味。人们穿着肮脏厚实的衣物,面色大多疲惫而警惕。
老查理的铺子果然在镇子东头,是一个由半截旧巴士车厢和旁边用篷布延伸出的空间组成的。外面堆满了小山似的各种机械零件、断裂的线缆和扭曲的金属壳。
走进巴士车厢,里面更是拥挤不堪。架子上、桌子上、地上,到处都是拆解到一半的仪器、各种型号的齿轮、轴承、电路板,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古怪装置。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脸上沾满油污的老人,正趴在一个闪烁着微弱火花的工作台前,用一把精密的螺丝刀小心翼翼地拨弄着什么。
“老查理,人给你带来了。”黑隼粗声粗气地喊道,“夜影,探迹客,手脚应该还行。别弄坏了你的宝贝,我可赔不起。”后半句带着明显的嘲讽。
老查理头也没抬,只是挥了挥拿着螺丝刀的手,示意知道了。
黑隼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夜莺站在拥挤的空间里,安静地等待。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周围,心中震撼。这里的一些设备,其精密程度远超锈链镇的整体水平,有些甚至让她联想到北极数据枢纽里看到的那些旧世界遗物。这个老查理,绝不简单。
过了好一会儿,老查理才直起身,摘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眼睛,看向夜莺。
他的眼神不像黑隼那样充满侵略性,而是带着一种学者般的专注和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复杂的机械。
“探迹客?”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吐字清晰,“北边来的?”
“是。”夜莺谨慎地回答。
“遇到麻烦了?”老查理拿起一块布,擦拭着手中的零件,那是一个结构精巧的微型伺服电机。
“……小队失散了。”
老查理点点头,没再追问细节,而是指着一旁堆积如山的、各种型号的金属齿轮和轴承:“把这些,按类型、尺寸分拣,锈蚀太严重的单独放一边。能做到吗?”
“能。”夜莺挽起袖子,开始工作。分拣零件不需要太多技术,但需要耐心和细致的观察力。这正是她需要的,既能体现价值,又不至于暴露太多。
她默默地工作,老查理也重新投入他的维修中,车厢里只剩下金属零件的碰撞声和工具操作的细微声响。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莺做得很快,手指灵活地将齿轮分类,动作流畅。她偶尔会抬头观察老查理,发现他维修的东西千奇百怪,从简陋的辐射探测仪到结构复杂的机械臂关节,甚至有一次,她瞥见他工作台底下露出一角的东西——那是一个残破的、带有北极光计划标志的终端键盘!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傍晚时分,夜莺已经将堆积的零件分拣了大半。老查理停下手中的活,走过来检查了一下她的工作,满意地点点头。
“手很稳,眼力也不错。”他评价道,然后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北边……现在怎么样?听说动静不小。”
夜莺心中警铃微作,但面上平静:“冰层很不稳定,遇到了几次崩塌。还有一些……活跃的变异体。”她避重就轻。
老查理推了推厚厚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似乎锐利了一瞬:“只是变异体吗?我收到的零星信号里,可有些不一样的‘噪音’。”他顿了顿,慢悠悠地补充道,“尤其是……涉及到一些老旧的、本该死透了的频率。”
夜莺的心猛地揪紧。他知道了什么?他在试探?
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没有接话,只是继续着手里的工作,将一枚锈蚀严重的齿轮扔到废料堆里。
老查理看了她几秒,忽然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黑隼是个蠢货,只认得看得见的瓶盖和武器。但他鼻子很灵,闻到了你带来的东西不一般。‘商人’还有五天就到,那些人……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他转过身,走向工作台,留下最后一句话:
“想保住你藏在‘定位仪’里的东西,最好在那些人来之前,想到办法。或者……找到真正能理解它价值的人。”
巴士车厢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将渐沉的暮色和巨大的危机感,一同关在了里面。
夜莺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捏着一枚冰冷的齿轮。老查理的话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他不仅看出了平板不简单,甚至可能猜到了它与旧世界机密有关!他是在警告,还是在暗示合作?
锈链镇的齿轮,开始咬合。而她,正是被卷入其中的那个微小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