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曦微露,天色尚透着一抹朦胧的幽蓝,佟国玺便已早早起身,简单用过膳食后,佟国璋也到了,二人便迫不及待地往本家赶去。
佟国玺的马车碾过金水桥,远远望见佟府五进院落的琉璃瓦顶浮在晨雾里。而此刻,朝阳正巧跃上正门那方“敕造佟佳氏第”的金匾,刹那间金辉四溢,将汉白玉台阶上的二龙戏珠浮雕照得纤毫毕现。门廊下立着八对铜胎珐琅太平缸,水面浮着昨夜刚落的海棠,倒映着门楣上康熙御笔的“勋旧元臣”四字——这是太皇太后五十寿辰时特赐母家的殊荣。
佟国璋拂开车帘,目光所及,只见九曲回廊之下,穿梭往来的仆役们皆身着华丽的云锦比甲,步履轻盈而有序。那些捧着汝窑茶具的侍女,身姿婀娜,腕间佩戴的镯子随着她们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响。佟国璋见状,不禁低声感叹:“到底是皇上的母家。”
话音未落,正门轰然洞开,数名蓝翎侍卫分列两侧,手中鎏金仪仗斧钺上的龙纹,在曦光的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流转着神秘而威严的光芒。
佟府的管家眼尖,一眼便瞧见了停在门前的马车,忙不迭地小跑过来,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恭敬说道:“二位老爷来了,可曾用过膳了?”
佟国璋微微颔首,率先弯身下车,身后的佟国玺也紧跟着下了车,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意,说道:“用过了,佟管家,许久未见,瞧您还是这般精神抖擞。”
管家笑得眉眼弯弯:“这还不是托佟家的福,奴才不过是跟着沾了些光罢了。”说罢,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接着说道:“请二位前厅小坐,奴才这就去通传我们老爷。”
踏入府邸,一条宽阔的青石甬道直通内院,甬道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松柏,四季常青,象征着家族的繁荣昌盛。沿着甬道前行,可见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极致的奢华。楼阁的窗棂皆为精美的木雕,花鸟鱼虫、人物故事,无不栩栩如生,尽显工匠的精湛技艺。
步入花园,仿若置身仙境。奇花异草争奇斗艳,芬芳扑鼻。一条蜿蜒的溪流贯穿其中,溪水清澈见底,溪底的鹅卵石五彩斑斓。溪上架着几座小巧玲珑的石桥,桥栏上同样雕刻着精美的图案。远处,一座假山巍峨耸立,山洞曲折幽深,仿佛藏着无尽的神秘。
佟国玺与佟国璋穿过重重庭院,终于来到了会客厅。二人刚坐下,下人便脚步轻盈地端上了两盏热茶,恭敬地说道:“两位老爷您先饮盏热茶,佟管家去请老爷了。”
佟国玺端起茶盏,只见这茶盏乃是出自景德镇的上乘瓷器。瓷质细腻洁白,仿若羊脂玉般温润,在光线的映照下隐隐透光,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盏身绘制着淡雅的青花图案,线条流畅自然,笔法细腻入微,所绘的山水景致意境深远,仿佛将一幅江南水墨画浓缩于这小小的茶盏之上。轻抿一口,醇厚的香气瞬间在舌尖跳跃开来,如一股温暖而柔和的流泉,缓缓润湿着口腔,顺着喉咙流淌而下,让人顿感身心舒畅,疲惫尽消。
不多时,脚步声由远及近,佟国纲与佟国维步伐稳健地一同赶来。佟国纲身着一袭藏青色锦袍,袍角绣着精致的海水江崖纹。他抬手止住正要行礼的两位堂弟,声音洪亮且带着几分亲和:“自家兄弟,这些虚礼就免了。”
兄弟四人见面,先是一番亲切的寒暄。众人分宾主落座后,佟国纲轻轻咳嗽一声,恰到好处掌握起谈话的节奏。
佟国纲端坐铺着白虎皮的紫檀万字纹交椅上,手中悠闲地把玩着准噶尔进贡的镶金马鞭,鞭梢上镶嵌的宝石在光线映照下闪烁着璀璨光芒。不经意间,鞭梢轻轻敲了敲边几上那套御赐青瓷缸杯:“老四来得正好,尝尝云南新贡的普洱——皇上昨儿刚赏的。”
佟国玺赶忙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脸上立刻浮现出赞叹之色,奉承道:“真是好茶,这茶香醇厚悠长,入口回甘,实在是难得的佳品。不愧是圣上嫡亲的母家,好东西都紧着来。”
佟国维坐在一旁,身着月白色长袍,腰间束着一条明黄色丝绦,上面系着一枚温润的和田玉佩。他摆摆手,面带微笑,语气亲切地说道::“我们同为一家,都是自家人。老四莫要如此客气了。”
“是啊,老四你可就显得疏远了,咱们佟家一脉相承,一笔可写不出两个佟字。”佟国纲也笑着附和道。
佟国玺双手一抱拳,行了个虚礼:“多谢二位兄长念着我们,若不是大房出息,我们四房可过不上现在这般舒坦日子。大房一直是咱们佟家的顶梁柱,引领着家族走向昌盛。”
佟国维闻言,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胸前的翡翠朝珠,每一颗朝珠都圆润饱满,色泽翠绿欲滴:“如今这局势,啧,咱们得仔细斟酌。现今明珠大人掌管吏部,在朝中根基深厚,门生故吏那是遍布天下啊,轻易动不得。一旦贸然行事,恐怕…… 会引发诸多麻烦,甚至可能影响到咱们佟家在朝中的地位。”
佟国纲深以为然,点头表示赞同,接着补充道:“老二所言极是,当下局势复杂。三藩的银子还卡在漕运上,台湾郑家又劫了暹罗贡船。”说着,他抽出墙上悬挂的《皇舆全览图》,鞭梢戳在云南方位:“明珠管着吏部考功,动他就等于动皇上的钱袋子。”
佟国璋一直静静听着,此时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后缓缓说:“那依二哥之意,咱们只能在遏必隆和李永芳后人之间做文章了?”
佟国纲微微颔首:“正是如此。”说罢看向佟国维,眼神中带着询问:“舒舒丫头的事,是要动遏必隆?还是李永芳那支?”
佟国维敲了敲手里的鎏金错银的烟杆:“大哥可知,遏必隆上月递了《请安折》,里头夹着镶黄旗三佐领的缺员名单?”他指尖忽然按住朝珠上的翡翠佛头,“镶黄旗可是皇上亲掌的上三旗,这其中的分量,大哥应该清楚。遏必隆此举,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
佟国纲微微眯起双眼,沉思片刻后说道:“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遏必隆虽说如今赋闲在家,但他毕竟顶着个一等公的名头,追根溯源,身上还流着皇家血脉,其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万不可小觑。”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向摊开在案几上的舆图中镶黄旗驻地的位置,“李安雨借居其姑母府中,父母远在奉天。”
“李永芳的孙女么...”佟国维嘴角忽然浮起一抹轻笑,似是对其不以为意,“她阿玛不过是大哥旗下的一个包衣参领,生母又早早亡故,如今借住在辅国公府里。”羊皮纸上的墨迹在晨光里泛起诡谲的靛蓝,“这样无根浮萍,最易折在秋风里。”
佟国玺面露犹豫之色,说道:“可即便针对李安雨,也需谨慎行事,稍有不慎,还是会引发风波。”
佟国纲神色严肃地看向众人,说道:“这事儿确实得小心谋划。但话说回来,舒舒也得争气些。咱们佟家适龄的女儿本就不多,要是她一直不成气候,那恐怕也只能送国维的女儿入宫了。咱们佟家身为皇上的母家,后宫之中绝不能没有自己人,这不仅关乎家族的兴衰荣辱,更与你们四房的未来息息相关啊。”
佟国维无奈地苦笑一声,说道:“若真到那一步,也只能如此了。但还是希望舒舒能争点气,为咱们佟家在宫中站稳脚跟。”
此时,晨光透过万字锦窗棂,丝丝缕缕地洒落在青砖地上,烙下一道道森然的格纹,仿佛也刻在了佟国璋的心上。佟国璋袖中的手早已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陷掌心,几乎攥出血痕,可面上依旧强挤出笑容,缓缓捧起茶盏,说道:“侄女生性鲁钝,还望兄长们多多费心,加以点拨。”
檐角铁马突然叮咚作响,惊飞了原本歇在 “勋旧元臣” 匾额上的乌鸦。那乌鸦扑腾着翅膀,划过一道黑影,掠过院墙上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佟国纲望着那远去的黑影,眼神中透着一丝决绝,幽幽说道:“皇上身上流淌着的可是我佟家的血,这荣华富贵,绝不能轻易拱手让与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