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云与春桃利落地为两人整理好衣衫,细心拭去发梢的水汽。温热的水汽仿佛蒸融了连日积压的疲惫,也暂时驱散了萦绕在钟粹宫内室的沉郁。
桑宁的脸颊被蒸得红扑扑的,精神也好了许多。她一面由着绯云梳理长发,一面仍回味着圆姐方才讲述的故事。
“姐姐,”桑宁歪着头,眼眸亮晶晶的,“你娘亲真是又勇毅又心善!那样湍急的江水都敢纵身跃下救人,还是两回!难怪外祖母总说她极好。可惜我都没福气见上一面。”她语气里满是钦慕,也带着一丝掩不住的憾意。
圆姐正由春桃服侍着挽发,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一滞。镜中映出的眉眼间掠过一丝极淡的怅惘,旋即被惯有的沉静覆盖。她只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桑宁未察觉姐姐那细微的情绪波澜,自顾自说下去:“不过,瓜尔佳福晋待姐姐也是真好,能得这样的嫡母,亦是姐姐的福分。姐姐你说,福晋菩萨心肠,又有手段,定能逢凶化吉的,对吧?”这话语像是在宽慰圆姐,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目光殷切地投向镜中的姐姐。
圆姐对上镜中桑宁的目光,勉力牵动唇角,露出一抹安抚的笑意:“嗯,额涅自有福报。”
然而,心底那份对远在闽地嫡母的忧思,如同水底沉潜的暗礁,并未因桑宁的宽慰而消融半分,反在平静的表象下愈发凝重。宫闱之外,风云诡谲;宫闱之内,又何尝不是步步深渊?能救得江中的父亲,却未必护得住千里之外的至亲。这念头一起,指尖便悄然沁出一丝凉意。
这时,秋菊在帘外轻声禀报:“主子,浴桶已撤下去了。小厨房新制了些藕粉桂花糖糕,可要现在呈上来?”
桑宁一听有甜点,眼睛霎时更亮了,忙不迭点头:“快端进来!方才的点心还未尽兴呢。”
圆姐却提不起兴致,只淡淡道:“给宁主子端些来便是,我用些清茶就好。”
“姐姐再尝一块嘛,”桑宁凑过来,拈起一块糖糕便递到圆姐唇边,带着几分撒娇意味,“这糖糕瞧着就香甜,姐姐不吃,我吃着也不香了。”
圆姐拗不过她,只得就着她的手,浅浅咬了一角。糕体软糯,藕粉的清甜裹着桂花的馥郁在舌尖漫开,本是极好的滋味,此刻落入她口中,却只觉索然。
桑宁见她用了,这才心满意足地自取一块,小口品咂起来。
“姐姐且歇着,我得回永和宫露个脸了。这一晚未归,王嬷嬷怕是要念得耳朵起茧!”桑宁说着,草草拭了拭唇角,便拽起绯云风风火火地去了。
圆姐目送桑宁出了门,执起茶盏漱了漱口,复又默默躺下。
“主子,”春桃觑着她略显倦怠的神色,迟疑片刻,终是轻声问道,“可要请太医来瞧瞧?”
“不必,”圆姐合上眼,声音里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不过是暑气蒸得人发昏,歇息片刻便好,莫要惊动太医了。”
午后时分,桑宁又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绯云紧随其后,手中稳稳提着一个食盒。
“姐姐!姐姐!有好消息同你讲!”桑宁声音雀跃。
圆姐抬眼,瞧见她额角细密的汗珠:“瞧你这满头的汗,快坐下缓缓。”
桑宁也不拘礼,歪身一屁股坐在绣墩上,指挥着绯云把食盒打开:“快把那荔枝冻给姐姐取出来,还有那波罗蜜,也一并呈上。”
“这……府里送信来了?”圆姐目光落在那食盒上。
“正是呢!”桑宁笑靥如花,“这么多稀罕吃食,都是阿玛特意送进宫来的。”
圆姐细看那篮中荔枝,与昨日在婉仪处所见不同。婉仪房里的荔枝个个红得透亮,眼前这篮却是红绿相间。再看那金灿灿的波罗蜜,心中便有了计较,这定是西南快马送来的鲜货。
桑宁笑意盈盈,将一枚剥好的荔枝递到圆姐唇边:“姐姐尝尝,可及得上婉仪姐姐那里的?”
见圆姐张口欲尝,她又快言快语道:“原想邀婉仪姐姐一同来的,奈何她还在内务府忙着,只好遣琥珀先送些过去了。”
圆姐瞧着桑宁那副献宝似的模样,不禁莞尔:“你顶着暑热巴巴儿跑来,就为这点果子?”
“哪能呢!”桑宁狡黠地眨眨眼,星眸闪动,“姐姐猜猜,我这好消息是什么?”
“你这鬼灵精的丫头,我如何猜得透你的心思?”圆姐含笑摇头。
桑宁拉着圆姐的衣袖轻摇:“好姐姐,你就猜一猜嘛!”
“那我猜……是表姐能得空进宫了?”
“额娘近来事务缠身,是旁的喜事!姐姐再猜猜!”桑宁卖着关子。
圆姐故意板起脸:“你若存心吊我胃口,我可真不问了。”
“姐姐莫恼!当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桑宁连忙凑近,压低声音,带着掩不住的兴奋,“阿玛在信中说,你额涅他们,已随李大人一家,避入深山了!安全无虞!”
圆姐身形猛地一僵,霍然坐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桑宁用力点头,语气笃定,“阿玛还说,福建那深山峻岭,易守难攻,耿逆那起子人,轻易上不去的!安稳得很!”
圆姐听闻,连忙双手合十,虔诚地轻声念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桑宁俏皮地眨眨眼:“姐姐,这下总该彻底安心了吧?”
圆姐连连点头:“安心啦,安心啦,何止一百个安心,简直一万个安心!”
“那姐姐快尝尝这新鲜果子,我都舍不得吃,特意巴巴地给姐姐送来啦!”
“哎呀,那姐姐可真要好好谢谢我贴心的小宁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