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青目送桑宁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笑着对圆姐摇头叹道:“这孩子,还是这么个毛躁性子,不过心地是极好的,一片赤诚。有她在你身边陪着,说说笑笑的,我也能放心些。”
圆姐也微笑着点头,轻轻抚摸着肚子:“是啊,宁儿待我至诚,有她在这永和宫里,日子也热闹欢快许多。只是时常要为她操心,怕她莽撞闯祸,还得跟在后面描补。”语气里虽是抱怨,却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维护。
“姐妹之间,原就该互相扶持照应。”祥青欣慰地道,目光落在圆姐隆起的腹部,声音愈发柔和,“如今你又有了这个孩子,这永和宫里就更添人气了。你在宫里,定要万事小心,平安为重。需知你平安,孩子才能平安,我们这些宫外的家人,心也才能安稳。”
“姑母放心,纽伦省得。”圆姐柔声应道。
祥青端起手边温热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目光却未曾离开圆姐。她细细端详着侄女愈发圆润柔和的面庞,眼神渐渐染上几分追忆与感伤,轻声道:“纽伦如今怀着孩子,这眉眼间的柔和气韵,瞧着倒和你表姐乌林珠有几分像了。”
圆姐见姑母情绪忽然低落下来,眼中似有水光闪动,心中了然。她不动声色地对殿内侍立的玛琭、春桃等人使了个眼色。宫人们皆是心腹,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行礼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殿门。
殿内只剩下姑侄二人,圆姐这才倾身向前,握住祥青微凉的手,柔声安慰道:“姑母,节哀顺变。表姐她……福薄去得早,您总要保重自己身子才是。”
祥青放下茶盏,眼中蓄积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乌林珠去了都两年了……时光这般快,又这般磨人。可我这做额娘的,只要一闭眼,就想起她病重时我竟未能侍奉汤药于榻前,就连她最后一面……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啊!”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更别说亲自为她整理遗容,送她入土为安了!我这心里,就像堵着块大石头,日夜煎熬,实在是难以释怀……”她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释怀的悲痛与遗憾。
圆姐闻言,心中疑惑:“姑母何出此言?表姐的身后事,当初不是由内务府出面协办,钮祜禄府风光大葬的吗?您怎会……连最后一面都未见得?”
祥青苦笑一声,那笑容比哭还令人心酸,她警惕地瞥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压低了声音:“内务府出面协理是真,可钮祜禄府下葬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法罢了。珠儿的棺椁根本未曾入钮祜禄家的祖茔,那坟冢里……是空的。”
“空的?”圆姐吃了一惊,秀眉微蹙,“那表姐她……去了何处?”
祥青抬起泪眼,看着她,缓缓吐出三个字:“巩华城。”
圆姐瞬间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巩华城?那不是……”她的话虽未明言,但意思已再明白不过,那是停放仁孝皇后梓宫的地方!
祥青沉重地点了点头,确认了她的猜测。
圆姐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荒谬与愤怒交织的情绪,她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这……这简直是胡闹!仁孝皇后是元后,日后是要入帝陵与皇上合葬的,如今暂厝巩华城是因为景陵工程未毕。可表姐……表姐她斯人已逝,为何都不得安稳?如此安置于礼不合,于情更是不通!”
祥青长叹一声,泪水再次滑落:“唉,我的儿……你可知,珠儿她……生前同我说过,福佑寺那事,她已同你讲过了,是吗?”
圆姐神色一凛,谨慎地点了点头。
祥青接着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无力与悔恨:“当初福佑寺之事,我其实是知晓几分的。我总想着,少年人情热,过去便也过去了……可是我……我怎能不阻拦?你说,珠儿同他,都姓爱新觉罗,论起辈分来……这怎能在一起?这是要遭天谴的啊!”她的情绪有些激动。
圆姐忙道:“姑母冷静些!表姐后来同我说,此事早已过去了,她早已放下,也认命嫁人了。”
“她放下了?”祥青猛地看向圆姐,眼神锐利而痛苦,“珠儿是过去了,可他呢?他玄烨过去了吗?!”
“姑母!”圆姐吓得脸色一白,急忙看向四周,确认隔墙无耳,才压低声音急道:“慎言!此话万万不可再说!”
祥青也自知失言,喘了口气,颓然靠回椅背,喃喃道:“是我失态了,我是糊涂了。”
圆姐稳了稳心神,重新握住姑母冰凉颤抖的手,目光坚定地低声道:“姑母,木已成舟,再多追悔也无益。眼下最要紧的是让表姐入土为安。此事您暂且宽心,交给纽伦来周旋。我在宫中,总会寻到合适的机会,向皇上进言,或想别的法子,定要让表姐早日归葬祖茔,不再做那无依的漂泊之魂。”
祥青反握住她的手,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希望,眼中泪光闪烁:“难为你了……孩子,此事凶险,你定要万分小心。”
“姑母放心,纽伦晓得轻重。”圆姐郑重承诺,随即又叮嘱道,“只是此事,还望姑母千万莫要让宁儿知晓了。这丫头性子直率赤诚,藏不住心事,若知晓了,只怕反而坏事。”
祥青连连点头,用帕子彻底拭去眼泪,努力平复着呼吸:“你思虑得是,宁儿那孩子……还是不知为好。就让她一直快快乐乐的就好。”
殿外雨声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琉璃瓦,洗涤着尘世的烦恼。殿内茶香袅袅,驱散了几分方才的沉重与悲伤。
姑侄二人默契地不再谈论那个沉重的话题,转而说起些家长里短等轻松事体,等着那个活泼欢快的身影换好衣裳归来。
仿佛方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一般,温馨的气氛再次慢慢充盈了整个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