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尔佳氏拉着圆姐二人的手,细细问了她们许多宫中生活的琐事,从日常起居到饮食喜好,从姐妹相处到圣意恩宠。她问得极其耐心周全,仿佛要将错过的时光一点点补回来。
她一边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回答,一边用那双历经世事的眼睛,仔细观察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见圆姐虽孕期沉重但气色红润,桑宁更是活泼灵动,全然不似受过委屈的模样,瓜尔佳氏悬了一路的心这才真正落回了实处,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正说着话,一个小宫女垂首进来,恭敬禀报:“主子,内务府遣人将夫人的行李送来了,已经放在外院了。”
圆姐闻言笑道:“估摸着是额涅的宝贝假肢送到了。春桃,你去仔细清点一下,那物件精巧,万万仔细有无磕碰磨损,若有问题,立刻着内务府的人更换。”
“嗻,奴婢这就去。”春桃应声,快步退了出去。
瓜尔佳氏见假肢送到,便开口道:“既然东西送来了,额涅一会便装上,也该去给二位主子娘娘请安谢恩了。蒙恩准进宫探视,已是天大的恩典,礼数不可废,需得及时才好。”
圆姐点头:“额涅思虑的是。只是您方才舟车劳顿,这便去请安,身子可还吃得消?可要女儿陪您一同前去?”
瓜尔佳氏连忙摆手:“不可不可!你如今这身子,岂能随意走动?好生待在宫里歇着,额涅自己去便是。”
一旁的桑宁见状,立刻自告奋勇地挽住瓜尔佳氏的胳膊,:“姐姐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陪玛玛去!这宫里的路我熟得很!我给玛玛引路,保管顺顺当当的!姐姐你就在宫里等着我们回来,晚膳可要吩咐膳房好好准备,给玛玛接风洗尘呢!”
圆姐感激地看向桑宁:“那便麻烦宁儿了。有你在额涅身边,我自是放心的。”
桑宁嗔怪地看了圆姐一眼:“姐姐何必同我客气?咱们是一家人呀!玛玛,您在此稍坐片刻,我这午憩刚醒,披头散发的实在失礼,我去换身稳重些的衣裳,再陪您过去。”
瓜尔佳氏慈爱地点头:“好,宁儿去吧,玛玛就在这儿等着你。”
桑宁走后,瓜尔佳氏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殿内侍立的玛琭和秋菊,以及其他两个小宫女。
圆姐立刻会意,开口道:“玛琭,秋菊,你二人去内务府一趟,张罗一下今晚的接风宴。额涅口味清淡,喜食鱼鲜,宁主子好甜口,酥烂的肘子也备上一个,其余的你们看着安排,务必精致可口。”
“是,主子,奴婢遵命。”玛琭和秋菊恭敬应下,行礼后领着两个小宫女退出了殿外。
殿内一时只剩下母女二人。瓜尔佳氏这才稍稍倾身,压低声音问道:“这入宫也有些时日了,身边……竟没个十足可信的人?”她方才观察,春桃似乎最为得力,但已被支开。
圆姐微微一笑,也低声回道:“额涅放心,身边人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尤其是春桃,最为忠心稳妥,女儿方才便是特意叫她去做最要紧的事。秋菊也是女儿入宫前就在家中伺候的老人了,性子是跳脱些,但胜在简单赤诚,只是有些事,还是不让她知晓为好,免得她藏不住话,反而坏事。”
瓜尔佳氏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问:“那方才伺候茶水的那个呢?我瞧着长的水灵,倒是比春桃还更稳重些。”
“额涅说的是玛琭?”圆姐神色稍稍郑重了些,“她是年前皇上亲自赏下来的人,人是极聪明的,办事也妥帖,瞧着也忠心,只是……毕竟是御前赏的人,心思到底深些,女儿还需再看看,有些事,也不敢全然交底。”
瓜尔佳氏闻言,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你虑得是。在这深宫里头,忠心之人,不在数量多少,而在是否可靠。你有这番识人眼光,额涅也就放心多了。”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素色帕子,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块质地温润的岫岩玉如意扣,雕工简洁却古朴大气。
瓜尔佳氏将玉扣推向圆姐,低声道:“额涅入京后,并未立刻递牌子请旨,便先去了一趟你郭罗玛玛(外祖母)家的姨母府上探望。亮哥儿说你曾往宁海将军府上送过厚礼。额涅不知你兄妹二人究竟有何谋划,但想着既是亲戚,于情于理都该去礼貌拜访一趟。姨母见了额涅甚是高兴,临别时,避开人悄悄塞给额涅这个,说……或许于你有用,你看看。”
圆姐拿起那枚如意扣,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玉面,心中顿时了然。宁海将军府收了礼物,并以此玉扣作为回应,这便意味着对方接受了这份善意,愿意建立联系。
她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将玉扣紧紧握在手心:“多谢额涅!您这趟亲戚走得正是时候!有了这个,咱们和宁海将军府,便算是正式搭上线了。于女儿,于哥哥,于李家,都大有裨益!”
瓜尔佳氏见女儿眼中精光闪烁,心中既欣慰她的成长,又不禁生出些复杂的担忧,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于你有利便好。只是纽伦,宫中步步惊心,万事……定要以保全自身为重。”
“女儿晓得。”圆姐郑重地点了点头,将玉扣仔细收好。
这时,门外也传来了桑宁轻快的声音:“玛玛!我换好衣裳啦,咱们可以走了吗?”
瓜尔佳氏闻声,脸上立刻漾开慈和的笑容,扬声道:“好了好了,这就来!”她说着,便欲起身。
圆姐忙伸手虚扶了一下,叮嘱道:“宁儿,路上定要挽稳了玛玛,莫要走快了。到了慈宁宫,万事谨慎,代我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告罪,说我身子重不便亲自前去请安,望二位娘娘恕罪。”
桑宁在门外脆生生应了:“姐姐放心,我都省得的!”
这时,刚去查验物品的春桃也正好回来复命,见桑宁已换好一身旗装,正等着瓜尔佳氏,便机灵地上前一步,对圆姐和瓜尔佳氏禀道:“主子,夫人,那副假肢奴婢已仔细查验过了,各处机括灵活,包裹的皮革柔软,并无任何磕碰磨损,内务府的公公们办事极为经心。”
圆姐点头:“那便好。春桃,你也跟着过去一趟,在外头候着,若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春桃忙躬身应“嗻”。
说话间,两个小太监已将瓜尔佳氏那副假肢小心翼翼地抬了进来。
在春桃和玛琭的细心协助下,瓜尔佳氏熟练地穿戴妥当,又整理了一下衣襟发髻,确认无不妥之处,这才由桑宁亲昵地挽着,春桃在后跟着,几人一同出了永和宫正殿,朝着慈宁宫的方向缓缓行去。
圆姐站在殿门口,一直目送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宫道拐角处,这才扶着腰,慢慢踱回榻边坐下,手心不自觉又摩挲了一下那枚藏在荷包里的温润玉扣,心中渐渐定下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