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的市中心。霓虹灯把服装店的落地玻璃窗染成紫粉橙三色,像打翻了调色盘。货架上连衣裙领口的水钻,被射灯照得晃眼,细碎的光和张岚眼里的期待撞在一起。
我坐在收银台旁的皮质沙发上。指尖捏着张刚打印的“品牌区域代理授权摘要”,边角还留着打印机的余温——其实是昨天用pS改的,特意在角落留了模糊公章,既显正规,又怕被细查。桌上美式咖啡早凉透,杯壁凝的水珠滴在桌面,晕开一小片深色墨迹,像块洗不掉的疤。
你看,连咖啡都知道凉,张岚却没察觉不对劲,这算不算当局者迷?
张岚对着计算器噼里啪啦算账。老花镜滑到鼻尖也没扶,手指在按键上飞快戳着。突然抬头时,她眼里亮得像落了星星。
“许先生,你说的独家货源,真能让我这季度利润翻番?”
我把咖啡杯往旁边挪了挪,怕水迹弄脏假授权书,语气放得又温和又肯定。
“张姐,我要是没把握,今天就不会带这份摘要来。你看,”我指尖点了点纸上数字,“这是总公司供货价,比你现在拿货低三成多。你店客流本就不错,换了独家款,还怕没人买?”
她赶紧凑过来。手指划过摘要时,指甲缝里沾的线头露出来,白花花粘在深色纸上格外显眼。
“那定金要8万……会不会太多了?”她声音低了些,指尖在“”上顿了顿,“我这小店,周转本来就紧。”
我早料到她会犹豫,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提前改好的“其他门店销售数据”——店名和日期都是编的,连销量数字都没走心。
“你看这家店,跟你规模差不多。”我把手机递过去,“拿了独家货源后,第一个月就多赚12万。8万定金看着多,其实就是半个月利润,划算得很。”
她盯着手机屏幕,手指不自觉攥紧计算器。我瞥见她无名指上的旧戒指,戒面钻石早没光泽,金属边缘磨得发亮,一看就戴了好些年。
讲真的,看到那枚戒指,我心里揪了一下。可想到妈妈还在医院等透析费,又把那点愧疚压了下去。
“而且张姐,”我往前倾身,声音压得像说机密,“这种独家授权,每个区只给一家店。你隔壁街的李姐,昨天还托人问我能不能留名额呢。”
这句话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转账,输密码时手指抖得厉害,连错两次才成功。
“行!我信你!”她眼里带着赌一把的决绝,“许先生,以后还得靠你多照顾。”
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在安静店里格外清晰。“叮”的一声,像敲在我心上。我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出来的瞬间,心里没了之前骗钱的轻松,反倒像压了块湿冷的石头,沉得慌。
你说,人是不是都这样?明知道在做坏事,真拿到钱时还是会慌?
就在这时,张岚的手机突然震动。老式手机的“嗡嗡”声在店里很突兀。她看眼屏幕,笑容瞬间僵住,接起电话时声音都发飘。
“喂,小梅啊……什么?你确定?”
我的心猛地一沉,手里手机差点滑出去。
她听着电话,脸色从脸颊到嘴唇慢慢变白,像被泼了冷水。握手机的手开始抖,指节泛白。挂了电话,她盯着我,眼神里全是不敢信,还有快绷不住的愤怒。
“许先生,我闺蜜小梅说,你们品牌根本没有‘区域代理’!”她声音发颤却强硬,“你能不能给我看授权书原件?”
我端起冷咖啡假装喝,苦味刺得舌头发麻,脑子飞快想对策。
“张姐,授权书原件在总公司存档,我只有电子版。”我放下杯子尽量坦然,“不过你要是不信,我们现在就去总公司核对?就是来回得三小时,怕耽误你做生意。”
我故意把“耽误做生意”说得重些,想着她开店不容易,肯定怕关门影响生意,说不定能糊弄过去。
可她突然把计算器往桌上一摔。“啪”的一声,吓得我咖啡杯抖了抖,溅出几滴在裤子上。计算器按键弹起又落下,细碎声响像在敲打着紧绷的空气。
“别装了!”她声音带哭腔,眼泪涌到眼角,“我刚给刘艳老公打电话!他说你骗了刘艳30万!你今天不退钱,我就报警!”
货架上的连衣裙还安静挂着,粉白蓝的料子软软的,此刻却像冰冷的墙。店里的轻柔钢琴曲也变了味,每个音符都像在扎人。
我脸上的笑挂不住了,起身往门口走,嗓子发紧却强装平静。
“张姐,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讲。你没证据,报警也没用。”
“没证据?”她冲过来想拦我,被我侧身躲开。眼泪砸在收银台上,溅起小水花又很快晕开,“我这店是借高利贷开的!我老公去年车祸瘫在床上,孩子还在上高中,我本想靠你这货源翻身,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我脚步顿了顿,心里像被针扎,又酸又疼。可我知道不能回头,一回头就全完了。拉开玻璃门,冷风灌进来,我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许烬!你别跑!”她在身后喊,声音里满是绝望。
我没回头,快步往前走。身后传来她的喊叫:“拦住他!他是骗子!”
心里一紧,我赶紧加快脚步。刚拐过街角,就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三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朝我跑来,为首的手里拿着照片,边跑边喊:
“就是他!别让他跑了!”
照片上的人是我——上次骗刘艳时,她老公偷偷拍的。
我不敢再回头,拼尽全力往前跑。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眼泪都被吹出来了。口袋里的手机硌着腰,屏幕还亮着,8万的转账记录没来得及关。
盯着那串数字,我突然觉得它像块烧红的烙铁。原来我精心编的“赚钱梦”,在真相面前连半天都撑不住。这算不算自作自受?
跑过窄巷时,我不小心撞到卖烤红薯的小摊。红薯滚了一地,热气裹着甜香混着尘土飘过来,勾得人想家。摊主是个老太太,扶着摊子骂:
“你这小伙子怎么回事?走路不长眼啊!”
我想说对不起,可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能接着跑。老太太的骂声被甩在后面,可那股甜香味像根线,牵着我想起小时候。
那时候家里穷,只有过年能吃烤红薯。妈妈把红薯埋在灶膛里,烤得冒油了就剥了皮递给我,自己一口都舍不得吃。她总说,我是家里的男子汉,要多吃点。
可现在,我却在骗别人的钱。这算哪门子男子汉?
身后的脚步声更近了,为首男人的喘气声像破风箱。我拐进另一条小巷,巷子里没什么人,只有几盏路灯亮着。昏暗的灯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道甩不掉的枷锁,缠在脚边。
巷子尽头有个垃圾桶,我跑过去时被石头绊倒,手机摔在地上,屏幕裂了道缝,像条丑陋的伤疤。刚捡起手机想跑,手腕突然被人抓住——是为首的男人。他的手又粗又硬,满是老茧,攥得我手腕生疼,像被铁钳夹着。
“跑啊!你倒是再跑啊!”他的呼吸喷在我脸上,烟味呛得我皱眉。
另外两个男人也追上来,一左一右把我围住。我心里慌得厉害,却强装镇定,声音发颤:
“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别乱来!”
“乱来?”为首的男人冷笑,掏出照片递到我面前——是我和刘艳的合影,“你骗了刘姐30万,又骗张老板8万,现在跟我说别乱来?今天要么退钱,要么跟我们走!”
我看着照片上的自己:高仿西装,假手表,脸上挂着虚伪的笑,满眼都是算计。和现在头发乱、衣服脏的我比,简直像两个人。
原来我装的“体面”,这么容易就碎了?
“我没骗她们!是误会!”我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手腕却被攥得更紧,“我可以跟刘姐解释,钱能慢慢还,你们别逼我!”
“误会?”他手上的力气更大了,我手腕开始发麻,“刘姐丈夫快把家拆了,张老板还欠着高利贷,你跟我说误会?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扬起手要打我,我心里一急,想起口袋里的备用手机。趁他不注意,我掏出手机砸向他的脸。
“啊!”他疼得叫了一声,手松了松。我趁机甩开他,转身往巷外跑。
身后传来他的咒骂:“妈的!给我追!别让他跑了!”
我不敢回头,拼命往前跑。巷子里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往后退,像模糊的影子跟着我。心跳声“咚咚”的,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震得耳朵疼。
跑了十几分钟,我才敢靠在墙上喘气。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喘不过气来。巷子里很安静,只有我的喘气声和远处的汽车鸣笛声,偶尔还有狗叫。摸了摸手腕,已经红了一片,一碰就疼,还留着几道指印。
掏出手机,屏幕裂得不成样,却还能开机。点开微信想给妈妈发消息,问问她今天透析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可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怎么也落不下去。
我能说什么?说我又骗了8万?说我现在像条狗一样被人追?
我骗来的钱是给妈妈治病的,可被我骗的人也有难处:张岚要养瘫痪的老公和上学的孩子,刘艳想攒点私房钱,林薇把父亲的丧葬费都投给了我……
我到底在做什么?是救人,还是害人?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是陌生短信:“张岚的8万,是她借的高利贷。你用得安心吗?”
我的心沉到了底,像掉进冰窟窿——是顾怀霜。她怎么知道得这么快?是不是一直在盯着我?
赶紧删掉短信,把手机塞进口袋。巷子里的风越来越大,吹得我浑身发冷,连骨头缝都透着寒气。我知道这里不能久留,那些人肯定还在找我。
整理好衣服,把帽子压低遮住半张脸,我快步走出巷子。街上行人很多,三三两两有说有笑。混在人群里,我却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我,像背后长了根刺,甩都甩不掉。
我以为自己跑得够快,能躲开所有麻烦。可现在才明白,被我骗的人、欠下的债,都像影子,我跑到哪,它们就追到哪。影子是不是永远都甩不掉?
走到公交站台,我靠在广告牌上喘气。广告牌上是奢侈品广告,模特穿着华丽衣服,戴着名贵珠宝,笑容灿烂得晃眼。看着她,我突然想起第一次穿高仿西装的样子——那时候在镜子前照了半天,觉得自己终于成了“体面人”,能摆脱穷酸。可现在才懂,真正的体面不是靠衣服和谎言堆的,是靠双手挣的。模特的笑是真的,我的笑全是假的。
公交站台的长椅上坐着个老太太,手里拿着烤红薯,正慢慢剥皮。甜香味飘过来,和巷子里闻到的一样暖,勾得人想家。
老太太看到我,笑着招手:“小伙子,是不是累了?坐下来歇会儿吧。”
我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就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和刚才追我的人一模一样。心里一紧,我赶紧往人群里躲,连老太太的话都没回应。
是那些人!他们怎么找到这里了?难道一直在跟着我?
不敢停留,我快步往前走。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传来喊我的声音:“许烬!别跑!”慌不择路间,我看到前面的地铁站,赶紧跑了过去。
地铁站里人很多,黑压压的一片。混在人群里,我心里稍微踏实些。买了张去火车站的地铁票,我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离开这里,去上海。只有去上海,我才能重新开始,躲开麻烦,继续给妈妈治病。上海那么大,他们肯定找不到我。
可我没想到,这次的麻烦比想象中大,顾怀霜的追踪也才刚开始。她会不会跟着去上海?
坐在地铁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隧道里的灯光把车厢照得忽明忽暗。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的苦的辣的全涌上来。手机里的8万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手心发疼。我知道这钱不能用,可妈妈的透析费下周就要交,不交医院就会停药。
我该怎么办?把钱还回去,还是留给妈妈治病?
地铁到站,我跟着人群走出地铁站,来到火车站。火车站里人很多,旅客们背着大包小包,脸上满是疲惫却透着期待。找了个角落坐下,刚想喘口气,我突然看到个穿风衣的女人从远处走过——是顾怀霜!
心猛地一沉,我赶紧低下头,把帽子压得更低,几乎遮住眼睛。她好像没看到我,径直往前走,风衣下摆被风吹得轻轻飘起。看着她的背影,我满是疑惑:她是在跟踪我吗?为什么盯着我不放?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那个陌生号码:“上海的风大,小心吹掉你的假面。”
看着短信,我心里一片冰凉,像被泼了盆冷水。我知道顾怀霜已经盯上我了。在上海,我不仅要躲追我的人,还要应对她的追踪。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上海,到底是我的“新战场”,还是“新牢笼”?
攥着手机,指节泛了白。我心里像站在大雾里,不知道该往哪走。火车站广播里传来列车晚点的通知,温柔的声音带着疏离感,在嘈杂大厅里飘着。看着来来往往的旅客,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攥着不属于自己的钱,背着一身债,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你说,要是当初没选择骗人,现在会不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