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插进锁孔。金属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炸开,格外刺耳。我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混着墙角灰尘的干涩气息,钻进鼻腔里。
这是我骗了刘艳后租的小公寓,住了半年。说不上多好,却第一次让我觉得像个“家”。可现在,我必须连夜逃离。夜色沉沉,连灯都不敢开,只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摸索着往前走。
脚步停在床边,我弯腰掀开床底松动的地板。黑色塑料袋的边缘露了出来,摸上去粗糙又厚实。拉开袋子,现金的质感硌着手心,带着淡淡的油墨味和灰尘味。我指尖沾着灰,一张张数出三十万,动作又快又沉。
把钱塞进牛皮信封时,灰痕蹭在红色信封上,留下浅浅的印记。笔在纸上划过,“赔推荐信的钱——许烬”,这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笔尖顿了顿,突然想起周琴哭着说“谢谢”时的样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得发慌。
“别再轻易信陌生人。”我又扯了张纸条,匆匆写下这行字,压在信封底下。起身时,胳膊撞到了客厅的小茶几。上面还放着上次没喝完的泡面,汤早干了,桶壁结着厚厚的油垢,和这三十万现金的刺眼红色,形成刺眼的对比。
窗外的月光透进来,洒在钱上,泛着冷幽幽的光。我突然想起母亲的透析缴费单,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像针一样扎进心里。指尖忍不住抖了一下,这钱本该给她交医药费,现在却要还给一个被我骗了的人。
收拾东西时,指尖碰到个冰凉的物件。是周琴送的海外纪念币,正面刻着“顺利”两个字,背面是陌生的外文。还记得吃饭时,她笑着递过来,眼里的信任像星光一样亮。“祝你的项目顺利。”她说话时的语气很温柔,我却在心里盘算着怎么骗她的钱。
我把纪念币塞进裤兜,不是想留着当念想。是觉得欠她的太多,总得留个东西,提醒自己曾经有多混蛋。墙上贴着我画的母亲肖像,线条歪歪扭扭,却能清晰看出眉眼间的温柔。我对着肖像深深鞠了一躬,声音轻得像怕吵醒她。
“妈,儿子对不起你。”这句话在喉咙里滚了很久,终于说出来时,喉咙发紧。“但我得活着。”眼泪差点掉下来,我赶紧别过脸。其实我比谁都清楚,我骗了那么多人,早就成了当年最恨的那种人。可就算这样,我还是想守住最后一点底线。
出门时,楼道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墙上晃来晃去,像个无家可归的游魂。刚走到楼下,一辆出租车的远光灯扫过来,晃得我睁不开眼。司机探出头,嗓门洪亮。
“小伙子,去哪?”“火车站。”我拉开车门,坐进后座。皮革的冷感透过裤子传过来,冻得腿发麻。“这么晚去火车站,是出差还是回家啊?”司机随口问,方向盘转得很稳。发动机的声音平稳,他接着说,“我当年欠了几十万,躲债躲到半夜,以为天塌了。结果还不是挺过来了?年轻人有啥坎过不去的?”
我没说话,转头看向窗外。路灯一闪而过,光映在玻璃上,照出我面无表情的脸。司机的话像针,精准戳中了我最不敢碰的心事。我不是躲债,是躲警方的通缉。我不是过不去坎,是早就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连回头的路都没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阿坤的消息。我点开,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敲出一句“我走了,以后别联系了”。发送成功后,我毫不犹豫地把手机卡拔出来。手指捏着卡,顿了顿,从车窗扔了出去。
卡上挂着的小吊坠飞出去时,我才反应过来。那是母亲给的,上面刻着小小的“许”字。月光下,吊坠闪了一下,像颗流星,落在路边的垃圾桶里,没了声响,像掉了颗不起眼的石子。
我下意识想推开车门去捡,手刚碰到门把又猛地缩回来。不行,这东西带着母亲的温度,绝不能让它成为警方追查的线索。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躺在垃圾桶里,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空落落的疼。
出租车停在火车站广场,我付了钱,快步走进候车厅。深夜的候车厅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人在打瞌睡。广播里的播报声断断续续,带着电流的杂音。检票上车,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刚坐稳,火车就开动了。
窗外的夜景往后退,像快进的电影。霓虹灯的光、路边的树、远处的房屋,全都模糊成一片光影。我靠在椅背上,看着手里的车票,目的地是广州。可我心里清楚,就算到了广州,我也不知道下了车该去哪,该怎么活下去。
口袋里的纪念币硌着腿,硬硬的,带着金属的凉意。三十万现金的重量仿佛还残留在指尖,粗糙又沉重。我突然想起通缉令上的照片,照片里的我嘴角挂着伪装的笑,现在看来,那笑容格外可笑,像个小丑。
“我骗了她200万,还她30万。”我对着窗外轻声说,风从车窗缝隙灌进来,带着深夜的凉意,吹得眼睛发酸。“不是想赎罪,是想告诉自己,我还没彻底变成当年欺负我的那种人。”
火车越开越快,离这座城市越来越远。可我知道,无论逃到哪,那些被我骗了的人、母亲期盼的眼神、警方的追捕,都会像影子一样跟着我,甩不掉,躲不开。
我把手伸进裤兜,摸出那枚纪念币。月光透过车窗洒在上面,“顺利”两个字格外清晰。我盯着这两个字,突然笑了。其实我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两个字,这辈子可能都跟我没关系了。
广州会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新的伪装,还是更大的麻烦?那个掉在垃圾桶里的吊坠,会不会被顾怀霜发现?一想到顾怀霜那双锐利的眼睛,我就忍不住攥紧了纪念币,指尖泛白。这场逃亡,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