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海水的潮气扑在脸上，景元抬手抹了把脸，像是要拂去眼底的沉重。
“再说了，真正过不去这道坎的，从来不止罗浮的旧人，也不止我。”
他侧过身，目光望向鳞渊境深处那片翻涌的暗雾，语气里添了几分无奈，
“星核猎手里，不也有个人追了丹恒一路么，在他眼里，丹恒和丹枫，从来都是同一个人。”
柯缕沉默了。
那些被执念缠上的人，从来都不管什么前世今生的界限，不管什么道理对错，一旦认定了心头的人和事，便像攥住了烧红的烙铁，哪怕烫伤了自己，也绝不会轻易放手。
景元望着海面上随波沉浮的碎光，忽然轻轻勾了勾唇角，语气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所以说，执着这东西，也未必全是坏事。”
他抬手指向远处礁石上停着的一只水鸟，那鸟儿正盯着水面，目光一瞬不瞬，连风掠过羽翼都未曾动过分毫，
“至少对那些被执念困住的人来说，这份‘放不下’，让他们的人生有了明确的目标，哪怕那目标，是甜是苦，是明是暗，都无所谓。”
“算了，说点其他的吧，那位学者呢？大战在即，你不把他带来？”
柯缕缓缓抬头，直直望向景元的眼睛，那双先前一片深沉的眸子里，此刻竟寻不到半分方才争执的余温，像是彻底跳过了先前的话题。
她默了默，终究是没有继续把话题说回去的打算。
景元与刃对待友人转世的态度完全不同，一个藏锋于内一个露刃于外，或许这本就没有唯一的走向。
再揪着不放，非但得不到半分答案，反倒是徒增烦恼。
“你说那刻夏？”
柯缕垂眸
“我有别的事安排他去做了，况且，他本就不擅战斗。”
“别的事？”
景元忽然直了直身，双臂环在胸前，眉梢微挑，眼眸中闪过一丝探究。
此刻的罗浮，上至仙舟将领，下至普通兵士，皆在为对抗幻胧严阵以待，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重要？
难不成，在哪个他没注意到的角落又有新的棋局悄悄落位？
看景元这样，柯缕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样，心眼子多得很。
“别多想，他不来，主要还是第二个原因。”
身体孱弱，不擅战斗。
这是那刻夏亲口说的，恰好柯缕要提前部署鳞渊境之外的棋局，虽然不算太重要的事，但却需要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完成。
那刻夏再合适不过。
见景元神色稍缓，柯缕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殿外迟迟未现的符玄身影上，语气里添了几分疑惑：
“说起来，将军的人呢？符太卜今日不来吗？”
柯缕目光扫过身后空荡荡的石阶，方才还有的云骑军在身后跟随，此刻竟空无一人。
“符卿？她来的可比我们早，”
景元轻笑一声，抬眼朝前方扬了扬下巴，
“就在正前方的显龙大雩殿上。”
话音未落，一阵沉闷的兵器碰撞声便顺着风飘了过来。
显龙大雩殿前，无数泛着幽紫色光晕的反物质虚卒正潮水般涌来，它们手中凝聚的暗紫色能量团砸在地面，便炸开一片片焦黑的印记。
而云骑军的银甲在晨光里亮得刺眼，符玄她手持刻着星纹的令旗，指尖一扬，便有两队云骑军如利剑般从两侧包抄，长枪刺破虚卒躯体时，还会溅起细碎的紫色光点，像被风吹散的星子。
胜负早已分明，反物质军团群龙无首，时间一长，便如散沙般被云骑军分割围剿。
柯缕望着这一幕，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本以为这场国运之战里，罗浮仙舟的心腹大患该是反物质军团，可如今看来，反倒是药王秘传那边惹出的乱子更多。
反物质军团的参战者不过是幻胧手中的提线木偶，没有半分话语权，哪怕数量再多，没了指令便如无头苍蝇，终究难成气候。
药王秘传起初也是如此，可偏生出了威廉这么个异类，为了攥紧主动权，竟能狠下心弑主，这份不管不顾的果决，柯缕倒也有几分认同。
也难怪他能借着先前的乱局借题发挥，坐上灯塔国总统的位置，这般审时度势又心狠手辣的模样，倒颇有几分枭雄之姿。
“我先前提防着丰饶孽物的反扑，警惕着天外之人的异动，就连药王秘传的小动作也没敢松懈……”
景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依旧不疾不徐，仿佛前方的厮杀不过是殿外飘过的一阵风，
“却终是没料到，反物质军团会突然横插一脚，说起来，这个情报，还是柯缕小姐你告知我的。”
他走到柯缕身侧，目光望向显龙大雩殿上愈发稀薄的雾气，
“巡猎的弓弦尚未松弛，如今又要同这般邪魔死战……此战过后，不论罗浮最终能否存续，联盟与军团之间不死不休。”
距离战斗的中心越来越近，云骑军的攻势也越来越猛，反物质军团节节败退。
待两人登上最高的石阶时，战斗已经将近平息。
“如何，这就是最后的决战了，本将军的鸡汤已经灌完了，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景元笑着看向柯缕。
一开始，他的确是故地重游有感而发，可后来柯缕的话引导意味太过明显，要是这都察觉不出来，可配不上“神策将军”这个名号。
“将军果然看出来了，”
柯缕一开始就没想瞒着，以景元的阅历或许真能给她一个想要的答案也说不定呢。
可惜，答案没有，鸡汤倒是喝了一整碗，你别说，效果其实还不错。
“不过，我这个人其实没将军想的那么软弱，所以……这碗鸡汤下次还是留给别人喝吧。”
公是公私是私，真到了决战时，柯缕可不会因为解不开心结就不找海瑟音帮忙。
当然了，如果可以，柯缕还是希望先主动的人不是她……
“景元，你们总算来了。”
符玄话音刚落，看着廊下掐着点现身的两道身影，眉峰微不可察地蹙起。
又是这样，分毫不差卡在反物质军团被清剿的时刻出现，巧合得像用星轨算准了时辰。
她抬眼扫过景元那副依旧气定神闲的模样，又瞥了眼他身侧的柯缕垂在身侧的手，心底疑云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