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脚下的风雪比漠南更烈,卷着冰碴子抽打在默哆脸上,疼得他牙关紧咬。
身后的三千残兵早已没了往日的悍勇,衣甲破烂,面黄肌瘦,连座下的战马都耷拉着脑袋,在没过脚踝的积雪里踉跄前行。
“加快速度!再往前便是阴山古道,过了这道山梁,就能甩开周军的追兵!”
默哆勒住缰绳,回头厉声呵斥。可他的声音被寒风撕碎,
传到士兵耳中时,只剩下微弱的回响。没人回应他,连最忠心的亲卫都只是麻木地牵着马,眼神空洞。
就在这时,前方雪地里突然扬起一阵烟尘,数百名骑兵朝着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
这些人身披同样的狼皮甲,座下战马却比默哆的残兵强壮许多,只是神色间也带着浓重的惊惶。
默哆瞳孔一缩,随即怒火涌上心头。他觉得这些人定是黑风口一战中临阵脱逃的败类!他猛地拔出弯刀,刀尖直指来人:“拦住他们!”
残兵们虽疲惫,却不敢违抗可汗的命令,纷纷横枪立马,挡住了那伙骑兵的去路。
领头的骑兵见状,连忙勒住马,翻身下马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雪地里。
他抬头看清默哆的脸,脸色瞬间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可……可汗!”
“废物!”
默哆策马上前,弯刀架在他的脖颈上:“黑风口一战,你们为何临阵脱逃?!是不是早就串通了周军,想卖了本汗?!”
那骑兵吓得浑身发抖,涕泪横流:“可汗饶命!我等不是其他部的人,是……是哈赤将军的部下啊!”
“哈赤?”默哆一愣,收了弯刀。
“我不是让哈赤带着你们回援草原吗?怎么会在这里?”
骑兵首领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哭腔:“可汗……草原……汗廷没了!”
“你说什么?!”
默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从雪地里拎了起来:“说清楚!草原怎么了?!”
“我们奉您的命令回援漠北,可刚到燕然汗廷附近,就见那里火光冲天!”
骑兵首领挣扎着说道:“一伙周军骑兵绕过阴山,偷袭了汗廷!他们来得太突然,哈赤将军率军支援,可……可我们寡不敌众,那些汉人早就说服了其他部落的人一起来反攻我们。汗廷被攻破,哈赤将军也战死了!我们拼死杀出重围,本想往漠南找您,却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轰”的一声,默哆只觉得脑中炸开,手中的骑兵首领“啪”地掉回雪地里。
漠北没了?燕然部经营了百年的汗廷,那些堆积如山的牛羊、绸缎,那些记载着部落荣耀的羊皮卷,还有他的亲眷、孩童……全都没了?
“不!”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翻身下马,踉跄着冲向那伙骑兵,抬脚便踹。
“你们这群废物!连个汗廷都守不住!哈赤呢?让他来见我!”
骑兵们被踹得连连后退,却不敢反抗,只是哭喊着:“将军真的战死了!周军太凶悍了,他们像从地里钻出来的一样,我们根本来不及防备啊!”
默哆的怒火像被冰水浇灭,瞬间被刺骨的寒意取代。
他站在雪地里,望着漠北的方向,那里本该是燕然部的根基,如今却成了周军的战利品。黑风口大败,临江城失守,自己的老巢被占……他好像成了一个笑话,一个败光祖宗基业的败家子……
“回草原!”
他猛地转身,猩红的眼睛扫过身后的残兵:“跟我杀回去!把汗廷夺回来!把那些汉人碎尸万段!”
“可汗!不可啊!”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领连忙上前,死死抱住他的腿:“我们不能回去!”
“放开我!”默哆抬脚踢他,却被老将领死死拽住。
“可汗您醒醒!”
老将领声嘶力竭地喊道:“偷袭汗廷的汉军既然能拿下燕然部的老巢,兵力定然不弱!他们攻破汗廷后,定会顺着阴山古道南下,说不定此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们身后还有其他的追兵,往前是周军,往后也是汉军,这是前后夹击啊!”
他指着身边的残兵,声音哽咽:“您看看这些弟兄!他们连续奔袭了五日,粒米未进,冻饿交加,连握刀的力气都快没了!就算杀回漠北,又能挡得住谁?!这不是报仇,是送死啊!”
默哆的挣扎渐渐停下。他看着那些冻得嘴唇发紫、眼神涣散的士兵,看着他们身上的伤口结了冰,看着座下战马连打几个响鼻都带着虚弱……老将领说得对,他们已经是残军败将,连自保都难,何谈报仇?
“那……那我们去哪?”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茫然……
老将领松开手,从雪地里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雪水:“往西走!去阿尔泰山!那里有克烈、乃蛮等部,他们虽与我燕然部素有摩擦,却也不愿见汉军占了草原。我们去投奔他们,借他们的草场休整,收拢散兵,待到来年开春,再图恢复!”
“投奔他们?”
默哆眼中闪过屈辱:“我燕然汗国过去可是统领着草原十三步的伟大民族,何时需要看别人的脸色?”
“此一时彼一时啊!”
老将领痛心疾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此刻逞血气之勇,我们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燕然部就真的断了根了,到时候老可汗的心血真的就得毁于一旦,你得替他们着想啊!”
默哆望着西边的方向,那里的天际线与草原相接,灰蒙蒙一片,看不到尽头。
他知道老将领说得是唯一的生路,可一想到要向那些素来被燕然部瞧不起的小部落低头,他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可汗!汉军的追兵近了!”
后方突然传来哨兵的惊呼:“我们在雪地里发现了他们的马蹄印,最多半个时辰就会赶到!”
默哆浑身一震,再无犹豫。他翻身上马,弯刀指向西方:“走!去西边!”
残兵们如蒙大赦,纷纷调转马头,跟着他往西边的雪原疾驰。
没有人回头,没有人说话,只有马蹄踏碎冰雪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
默哆回头望了一眼漠北的方向,那里曾是他的家,他的荣耀,如今却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寒风灌入他的领口,冻得他心脏生疼,可他攥紧了弯刀,指节泛白,今日之辱,他日必报!周军占了他的汗廷,夺了他的漠南,这笔账,他迟早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雪地里,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只留下一串凌乱的蹄印,很快又被新的落雪覆盖。
而在他们身后,阴山古道的入口处,刘积所率领的的追兵正踏着积雪,一步步逼近;在他们前方,漠北的方向,陈绰与李进率领的骑兵已休整完毕,正顺着他们的踪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