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不再是昨夜流淌的月光，而是带着初夏特有的清透与活力，透过酒店高层落地窗未完全闭合的遮光帘缝隙，利剑般劈开了房间的昏暗。光带斜斜地打在深色地毯上，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冬别先于闹钟醒来。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那些惊悸的抽动、沉重的呼吸、冷汗涙湿的梦魇碎片，如同退潮般迅速隐去，取而代之的，是颈窝里清绾温软均匀的呼吸，腰间她手臂安稳的重量，以及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沉溺的平静感。他微微低头，清绾枕在他臂弯里，睡颜恬静，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密的阴影，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安心弧度。昨夜那个在黑暗中无声对抗梦魇、给予他救赎般安稳的女孩，此刻柔软得像一朵晨光里的睡莲。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切的怜惜，熨帖着他曾被恐惧攥紧的心脏。他极其小心地、近乎屏息地抽出被她枕得有些发麻的手臂，又替她掖好被角，指尖拂过她脸颊时带着无尽的温柔。
清绾在他起身的细微动静中迷迷糊糊醒来，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看到的是冬别站在床边穿衣的背影。晨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轮廓，昨夜眉宇间的阴霾与紧绷似乎消散了许多，虽然眼下仍有淡淡的倦色，但整个人透出一种沉静的力量感。
“吵醒你了？”他回身，声音带着刚醒的低哑，却比昨夜清朗得多，眼底是清晰的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存。
清绾摇摇头，拥着被子坐起来，睡眼惺忪，声音软糯：“没……几点了？”她下意识地去摸手机，才想起昨夜在酒店充电。
“还早，八点二十。”冬别拿起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看了一眼，“你再睡会儿，我上午有课。”他走到床边，俯身，很自然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干燥而温暖的吻，带着晨间清爽的皂角气息，“醒了给我发消息。中午……一起吃饭？”最后一句带着点试探性的询问，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似乎想确认昨夜的安稳并非幻觉。
“嗯。”清绾弯起眼睛，用力点头，昨夜守护带来的疲惫仿佛被这个吻驱散了大半，“中午见。”
冬别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窗外渐起的城市喧嚣。清绾抱着被子又赖了一会儿床，昨夜手臂的酸麻感似乎还残留在记忆里，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她打开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一连串工作相关的消息提示音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项目组的紧急通知像一盆冷水浇下。一个重要的设计方案需要根据甲方凌晨发来的新意见进行大幅度调整，并在下午三点前提交最终版。而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她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性能不足，无法流畅运行大型设计软件进行渲染预览。她需要一台性能强劲的笔记本电脑。
清绾坐在床边，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屏幕上那一条条紧迫的信息。她这次是临时请假过来，根本没带自己的笔记本。酒店商务中心的设备陈旧且不一定有权限安装专业软件……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焦虑感开始攀升。她下意识地想到了冬别。他是计算机系的，随身带着笔记本电脑几乎是标配。
可是……开口借电脑？这和她预想的轻松约会截然不同。她不想让工作打扰他们难得的相聚时光，尤其昨夜才刚刚经历过那样一场情绪的惊涛骇浪。她犹豫着，指尖悬在冬别的聊天框上方，迟迟没有落下。脑海中闪过他昨夜沉睡中依旧紧绷的眉头，又闪过清晨他离开时那个温存的吻。最终，工作的紧迫性和一种莫名的、想要依赖他的念头占了上风。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终于敲下屏幕。
“冬别……在忙吗？” 后面跟了个小心翼翼探头的表情。
几乎是秒回。
“刚下课，准备去下个教室。怎么了？” 后面跟着一个问号小狗。
清绾的心定了定，飞快打字：“有个急事……我这边有个设计方案下午必须交，但我平板跑不动渲染，特别卡……你……方便借我你的笔记本电脑用一下吗？就中午吃饭那一会儿，我弄完关键部分就好！” 信息发出去，她又赶紧补充，“要是不方便也没关系的！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手机安静了几秒。清绾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被角。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
屏幕终于亮起。
“没事。电脑我带着呢。” 冬别的回复简洁干脆。
紧接着又是一条：“那中午一起吃饭，边吃边弄？我找个安静点的地儿。位置发你。”
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一丝犹豫，只有最直接的解决方案和体贴的安排。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清绾的焦虑。她盯着屏幕，嘴角忍不住上扬。
“好！” 她飞快回复，后面跟了一串开心的表情。
***
正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洛城繁华的街道上，带着初夏特有的热力。清绾按照冬别发来的定位，打车来到大学城附近一条闹中取静的小街。目的地是一家叫“青屿”的融合菜馆，门面不大，原木色的招牌透着几分雅致。推开玻璃门，冷气夹杂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里面果然如冬别所说，环境清幽，人不多。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冬别。
他面前放着一台深灰色的、线条利落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映着他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头发清爽，专注地看着屏幕，手指偶尔在触控板上滑动，眉宇间是昨夜未曾见过的、属于课堂的沉静。直到清绾走到桌边，他才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来了？” 他嘴角很自然地弯起一个弧度，眼底带着温和的笑意，顺手合上了电脑屏幕，“坐。”
清绾在他对面坐下，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耽误你看资料了？”
“没，刚下课随便看看。” 冬别把菜单推给她，又把放在桌角的笔记本电脑往她面前挪了挪，“密码是****，桌面有点乱，随便用。想吃什么？”
“谢谢！” 清绾接过电脑，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外壳，心里却踏实又温暖。她快速点了几个菜，心思就完全扑到了工作上。开机，输入密码，屏幕亮起。冬别的桌面果然如他所言，图标排列稍显随意，但文件夹归类还算清晰。她很快找到设计软件，插上自己的移动硬盘，导入文件。
等待软件启动的间隙，菜陆续上来了。精致的摆盘，诱人的香气。冬别将一份她点的、看起来清爽可口的虾仁滑蛋往她面前推了推：“先吃点，不着急。”
“嗯嗯！” 清绾应着，目光却还粘在屏幕上，手指已经放在了触控板上，准备开始操作。
冬别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全神贯注的侧脸，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拿起筷子，自己也开始吃饭，偶尔抬眼看看她，目光沉静。
餐厅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清绾很快进入工作状态，指尖在触控板和键盘间快速移动，屏幕上的设计稿随着她的操作不断变化。冬别吃得差不多了，就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她工作。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她低垂的睫毛上跳跃，在她专注的鼻尖投下一点微光。她偶尔会因为遇到棘手的问题而轻轻咬住下唇，眉心蹙起一个小小的川字；当找到解决方案时，眉头又会瞬间舒展，嘴角也会无意识地上扬一点。冬别发现，她工作时的样子，有一种不同于平时娇憨或依赖的、沉静而锐利的光芒，带着一种独特的吸引力。
他看着她微微前倾的身体，几缕发丝垂落颊边。看着她因为快速思考而微微扇动的睫毛。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利落的节奏。时间仿佛在阳光、食物香气和键盘敲击声中缓缓流淌，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而温暖的氛围。
清绾全神贯注，终于将最耗费资源的三维渲染预览设置好，看着进度条开始缓慢而稳定地向前移动，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这时她才惊觉自己似乎冷落了对面的人很久，而面前的饭菜也早已微凉。
“啊！对不起对不起！” 她有些慌乱地抬头，看向冬别，脸上带着歉意，“弄得太投入了……你吃好了吗？菜都凉了……”
冬别笑了笑，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看你弄挺好。” 他指了指屏幕，“这个要跑很久？”
“嗯，估计得一个多小时。” 清绾看了看进度条，“我下午三点前提交就行，时间应该够。” 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和街道上熙攘的人流，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不想再回酒店对着墙壁等，也不想打扰冬别下午上课。她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冬别：“对了，我看地图，这附近好像有个挺大的商场？里面应该有电影院吧？我想……等渲染的时候，去那边看个电影打发时间？顺便……等你下课？” 她语气带着点小心和期待，补充道，“这样你也不用担心我无聊啦。”
冬别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窗外，沉吟了一下。想到下午是两节连堂的专业课，地点就在离商场不远的老校区教学楼。让她一个人在电影院等，总比在酒店或者陌生的咖啡馆让他放心些。
“行。” 他点点头，没有犹豫，“商场就在斜对面，走路十分钟。吃完饭我送你过去。”
清绾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像阳光穿透云层：“嗯！”
解决了心头大患，又有了接下来的安排，清绾终于有心思好好品尝面前微凉的菜肴。冬别也陪着她又吃了一点。饭后，冬别利落地结了账，将笔记本电脑小心地装进双肩包背好。清绾则收拾好自己的平板和移动硬盘。
走出“青屿”，正午的阳光有些灼人。冬别很自然地走在清绾外侧，高大的身影替她挡去了一部分直射的阳光。他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清绾的目光悄悄瞥向他垂在身侧的手。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那只手从裤兜里抽出，极其自然地、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力道，握住了她的手。
掌心温热，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这个小小的动作，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清绾的心房。昨夜校门口那惊心动魄的狂奔和紧握，带着失而复得的恐慌；昨夜黑暗中无声的守护和依偎，带着劫后余生的依赖；而此刻，这阳光下自然而然的牵手，平静、温暖、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归属感。没有言语，但清绾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经历了昨日的风暴后，沉淀了下来，变得更加坚固而踏实。
两人牵着手，穿过洒满阳光的街道，朝着不远处那栋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购物中心走去。十分钟的路程很短，转眼就到了商场巨大的旋转玻璃门前。冷气混合着香氛的气息扑面而来，人声鼎沸。
冬别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清绾，手依旧没有松开：“到了。想好看什么了？”
“嗯！” 清绾用力点头，拿出手机晃了晃，“刚在车上查了场次，一点半有场动画片，时间刚好，看完估计渲染也差不多了。”
“好。” 冬别目光扫过商场入口上方巨大的电子显示屏，确认了一下影城楼层，“影城在五楼。我送你上去？”
“不用不用！” 清绾连忙摇头，“就几步路，我自己上去就行！你赶紧回学校吧，别迟到了。” 她不想再耽误他的时间。
冬别看了看腕表，确实快到点了。他目光落在清绾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似乎在确认她的状态是否足够让他放心独自行动。看到她眼中只有轻松和期待，没有半分上午的焦虑不安，他才点点头。
“那好。” 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似乎想传递某种力量，“看完电影，找个地方坐着等我。我下课就过来，大概……” 他估算了一下，“五点左右。手机保持畅通。”
“知道啦！” 清绾笑着应道，带着点娇嗔，“我又不是小孩子，丢不了。”
冬别看着她明亮的笑容，嘴角也弯了弯。他松开手，却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抬手，动作极其自然地、带着点安抚意味地，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掌心温热干燥，带着阳光的味道。
“进去吧。外面热。” 他声音低沉。
“嗯！” 清绾只觉得被他揉过的地方微微发烫，心里也暖洋洋的，“你快去吧！路上小心。”
冬别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沉静而温柔，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印下来。然后，他利落地转身，迈开长腿，汇入了商场外人行道上匆匆的人流。他没有回头，背影挺拔而从容，很快消失在拐角。
清绾站在原地，目送他消失的方向，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揉发顶的触感。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昨夜惊心动魄的恐惧和黑暗仿佛被彻底驱散，只留下此刻阳光下的平静和一种沉甸甸的、被稳稳安放好的踏实感。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是城市夏日的喧嚣与活力，然后转身，脚步轻快地踏进了商场凉爽而明亮的大厅，朝着五楼的影城走去。等待她的是一场轻松的电影，而在电影散场后的某个时刻，那个带着阳光温度的身影，会再次出现，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向暮色四合的城市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