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的木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石蛮站在天井里,仰头望着这座七层木楼,飞檐上挂着的铜铃在穿堂风里轻响,竟有种比锻魂殿更沉的肃穆。
“新来的?”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石蛮转头,看见个身着灰袍的老者正趴在高高的竹梯上,手里捧着卷竹简,花白的胡子垂到腰间,活像株长在书架里的老藤。
“弟子石蛮,奉宗主之命来此抄录典籍。”石蛮拱手行礼。
老者从竹梯上探下头,浑浊的眼睛扫过他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炼骨环,突然笑了:“王铁山的徒弟?难怪身上有股铁腥味。”他用下巴指了指角落里的书桌,“笔墨在那,想抄什么自己找,别碰三楼的书——那是给金丹修士看的,你这点灵气,碰了会走火入魔。”
石蛮应了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通往三楼的楼梯。楼梯扶手被摩挲得发亮,转角处挂着块木牌,上面刻着“禁”字,墨迹发黑,像是用血写的。
他先在一楼转了转,书架上摆的多是基础心法和宗门戒律,翻了几本都没什么特别。二楼的典籍稍深些,有讲炼丹术的《百草经》,有论阵法的《八卦图解》,但都和“邪物”“魔气”无关。
“找什么呢?”老者不知何时下了竹梯,手里啃着块干饼,“看你魂不守舍的,是想找对付李玄真的法子?”
石蛮心中一惊:“前辈知道?”
“藏经阁的老鼠跑过我都知道。”老者嘿嘿一笑,往嘴里塞了口饼,“二十年前你爹也来翻过书,跟你一样,眼神跟狼似的,就想找封魔鼎的下落。”
石蛮的呼吸顿了顿:“我爹来过?”
“何止来过。”老者指了指二楼角落的一个暗格,“他在那藏过本书,说是从黑风山捡的,上面画着些鬼画符,我瞅着像是魔修的文字。”
石蛮急忙跑过去,伸手在暗格里摸索。指尖碰到块粗糙的布,拽出来一看,是本线装的旧书,封皮已经磨掉了,里面的纸页泛黄发脆,上面果然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扭曲着,和焚天殿炉底的纹路一模一样!
“这是……”石蛮的手指抚过符号,手腕上的炼骨环突然发烫,书页上竟有淡金色的字迹慢慢浮现——不是青州的文字,更像是某种图腾,和玄铁狼骨上的符文隐隐呼应。
“看不懂吧?”老者凑过来看了眼,“当年你爹也对着这书愁了三天,最后把它藏在这,说等他找到解开封印的法子再来取。结果……”他没再说下去,但石蛮知道他想说什么。
父亲再也没机会来了。
石蛮将旧书小心地揣进怀里,指尖还残留着书页的粗糙感。他突然想起王长老说的“封魔鼎被换过”,或许这本书里,就藏着分辨真假鼎的秘密。
“前辈,三楼有关于魔修的典籍吗?”石蛮抬头问。
老者的脸色沉了沉:“小子,别命了?三楼的《灭魔录》是用修士精血写的,引气期的弟子看一眼,经脉就得被魔气冲断。”他指了指石蛮怀里的旧书,“你有这玩意儿就够了,上面的符号比《灭魔录》还老,说不定是上古修士留下的。”
石蛮没说话,只是望着三楼的楼梯。他想起李玄真说的“月圆之夜献祭”,离下个月月圆只剩二十七天了。三百个修士的精血……他不敢想下去。
当晚,石蛮借着抄录典籍的名义留在了藏经阁。夜深人静时,他悄悄摸上三楼。楼梯的木板发出“吱呀”的轻响,像在提醒他回头。三楼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淡淡的黑气,闻着像焚天殿炉底的腥气。
他握紧蛮牙剑,轻轻推开门。三楼比楼下暗得多,只有几缕月光从窗棂照进来,照亮了满墙的书架。正中央的石台上摆着个黑色的盒子,上面贴满了黄色的符纸,符纸已经发黑,像是快要失效了。
石蛮的目光被书架最高层的一卷羊皮吸引了。那羊皮泛着暗紫色,边缘有烧焦的痕迹,看着像从什么东西上撕下来的。他刚想爬上去拿,手腕上的炼骨环突然剧烈发烫,疼得他差点叫出声。
“谁让你上来的?”
老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石蛮回头,只见老者手里拿着根拐杖,拐杖头是块黑色的石头,正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前辈……”
“赶紧下去!”老者的拐杖往地上一顿,“那羊皮是‘魔修手札’,里面记着怎么用活人炼魔气!你爹当年就是为了烧它,才被李玄真打断了腿!”
石蛮的心脏像被重锤砸中。他看着那卷羊皮,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藏那本旧书——不是为了找鼎,是为了找到销毁这邪物的法子!
就在这时,石台上的黑色盒子突然“咔哒”响了一声,贴在上面的符纸瞬间化为灰烬。一股浓郁的黑气从盒子里喷涌而出,化作一只巨大的鬼爪,直奔石蛮而来!
“不好!是‘噬魂盒’!”老者的拐杖往前一送,黑色石头爆发出耀眼的金光,将鬼爪挡住,“李玄真早就知道你会来,这是他设的陷阱!”
黑气越来越浓,整个三楼都在震动。石蛮想起怀里的旧书,急忙掏出来翻开。书页上的金色图腾在黑气中亮起,竟和老者拐杖上的石头产生了共鸣,发出“嗡嗡”的轻响。
“是‘镇魔纹’!”老者又惊又喜,“你爹藏的书是镇魔纹谱!快,跟着图腾画!”
石蛮没有犹豫,运转《蛮山诀》,将灵气聚在指尖,跟着书页上的图腾在空气中画了起来。金色的纹路从他指尖流淌而出,像一条条活过来的龙,缠绕着鬼爪往上爬。
鬼爪发出刺耳的尖啸,黑气渐渐散去。石蛮趁机将旧书按在噬魂盒上,书页上的图腾全部亮起,像一张巨大的网,将盒子牢牢罩住。
“成了!”老者松了口气,拐杖拄在地上直喘气,“这镇魔纹能暂时封住它,但撑不了多久。李玄真既然敢动这盒子,说明他的献祭准备得差不多了。”
石蛮看着被封印的盒子,手心全是汗。他终于明白宗主为什么把他禁足在这里——不是保护,是试探。试探他能不能解开父亲留下的秘密,能不能挡住李玄真的阴谋。
“前辈,您到底是谁?”石蛮看着老者手里的拐杖,那石头看着像某种兽核,散发着和护山灵鸟翎羽相似的气息。
老者笑了笑,扯掉了脸上的伪装——哪里是什么苍老的面容,分明是张布满疤痕的脸,一只眼睛空洞,另一只眼睛却亮得惊人。
是老器奴!
“小子,惊着了?”老器奴摸了摸脸上的疤痕,“当年跟你爹护鼎的是我,被李玄真烧瞎眼睛的也是我。藏在藏经阁,就是为了等一个能解开镇魔纹的人——你爹没做到的,该你来了。”
石蛮看着他,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黑风山的猎户从不独行,总有个把兄弟,能把后背交给他。”
他握紧怀里的旧书,又看了看那卷散发着邪气的羊皮。二十七天,三百条人命,还有父亲未竟的事……
“我该怎么做?”石蛮的声音很稳,像锻魂殿里被锤了千遍的铁。
老器奴的独眼亮得惊人:“用镇魔纹激活护山灵鸟的巢穴,再找到真的封魔鼎。只有真鼎和灵鸟合力,才能彻底毁掉李玄真的邪物。”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石蛮和老器奴身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石蛮知道,藏经阁的平静只是暂时的,真正的风暴,正在丹峰的云雾里积蓄。
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父亲的旧书,老器奴的守护,还有手腕上发烫的炼骨环……都在告诉他,该像当年的石勇一样,挺直腰杆,把黑风山猎户的血性,砸进这青玄宗的迷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