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刚踏出供销社，寒风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走在最前头的大队长没忍住打了个哆嗦，人却还是陷在“这就谈成了”的恍惚里，脑子里反复循环着三句话：我是谁？我在哪？我刚才干了啥？
为了队里这第一个副业，他特意跑了几个兄弟大队，找那些搞过副业的大队长打听请教。
人家拍着他的肩膀，一脸过来人的凝重：“老同志啊，跟供销社打交道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压价跟刮地皮似的，一分钱都能跟你磨半天，你得找个嘴皮子溜一点，不容易漏气的……总之，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啊……”
吓得他这几天打了好多腹稿，准备为豆腐坊据理力争，连备用合同都改了三四版，结果呢？
望朝小两口你一言我一语，不仅轻松谈妥合作，甚至比他们在家商量的最高价还高了两分钱！
那位张主任还非常配合地直接拍板了！从头到尾半点没有压价的事儿。
他们提前准备的合同压根没派上用场。
大队长转头看向走在身边的小两口，见两人眉眼带笑的样子，舔了舔干裂的唇，忧心忡忡道：“这就成了？不是说他们压价很厉害吗？咋突然这么好说话了？不会有什么陷阱吧？明天的合同不会出问题吧？”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说完还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
望朝和江步月见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
“大队长，你就放心好了，不会出问题的。”江步月回头看了眼供销社那大大的招牌，笑道：“不是他们好说话，是我们运气好，正好赶上了机会。”
“机会？啥机会？”大队长眼睛瞪得溜圆，一脸茫然。
望朝往他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后头来的那个赵副主任，私下收受贿赂，仗着职位压榨来合作的人，不少大队都被他坑过。
张主任一看就是个正气的，估计早看他不顺眼了，今天赵副主任当众给他摆脸子，这跟把张主任的脸按在地上摩擦有啥区别？这导火线，算是被咱们撞冒火星了，这谈的可不是生意，是张主任的面子。”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今天算是捡便宜了。
感谢赵副主任。
大队长闻言瞬间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又往四周看了看，这合同还没签呢，他们在人家门口说人家坏话，真的合适吗？
却听江步月跟着说道：“这种蛀虫，早晚会被揪出来。等着吧，今天之内，张主任肯定会让他知道，谁才是供销社的大小王。说不定咱们下次来交货，这副主任的位置，就换人坐了。”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乒呤乓啷”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紧接着就是赵斌气急败坏的吼声，”耳聪目明“的她隔着几十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
此时的主任办公室，早已乱成一团。
赵斌“啪”地一下把搪瓷杯甩到桌上，滚烫的水泼得到处都是，在桌面上洇出大片深色水痕。
水杯更是“当啷”一声撞在装腐乳的玻璃罐上，罐子摔在地上，碎成一地渣，红油油的腐乳混着玻璃碴子散了满地，一片狼藉中，浓烈的咸香弥漫了整个办公室。
悄咪咪摸到主任办公室门口看热闹的人不合时宜地咽了咽口水。
“你丫是不是蠢！”赵斌指着张主任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七毛钱一斤的烂腐竹！你还答应得那么痛快！你知道这趟我损失多少吗？！”
张主任看着满地狼藉，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抄起自己桌上的搪瓷杯就朝赵斌脸上砸去。
赵斌下意识躲开，杯子“砰”地撞在墙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印子。
“你跟谁‘老子’呢！”张主任的声音带着怒火，“你以为你凭啥能进供销社？凭啥能当这个副主任？凭你年纪大？凭你满肚肥肠？还是凭你见钱眼开？
我是供销社主任，合作的事本来就是我说了算，就凭你还想爬到我头上拉屎屙尿，想得美！”
赵斌被他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索性破罐子破摔，扯着嗓子揭短：“嗤！你好意思说我？当初你穷得连条像样的裤子都穿不起，要不是杨婉婷，我外甥女让你入赘，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讨饭呢！还跟老子摆起主任的谱了，我可是你舅！”
“舅？”张主任嗤笑一声，眼神里满是嘲讽，“你算哪门子舅？当初要不是你七十岁的爹，赖死赖活跪在杨家门口，哭着求我爸妈和婉婷给你份体面工作，谁认识你赵斌是谁？一天天扬了二正，眼睛长在脑门上，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你！你敢提我爹！”赵斌被戳中痛处，气得满脸通红，手指着张主任，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最忌讳的就是这件事！当初杨家明明答应过，绝不外传，张显怎么会知道？
一定是杨婉婷！
那个贱人，被人一干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连老子的长短都敢说！
张主任见他气得说不出话，干脆上前一步，一脚把他踹出了办公室，“滚！别在这碍眼！”
赵斌摔在走廊上，疼得龇牙咧嘴，爬起来就想砸门，却发现周围的办公室门都开了条缝，不少人探出头来看热闹，指指点点的眼神让他脸上火辣辣的。
他只能狠狠瞪了眼办公室的门，骂骂咧咧地走了。
办公室里，张主任深吸一口气，走到桌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纸笔，开始列举赵斌的十大罪状。
他虽然是主任，但想辞退副主任，必须有充分且合理的理由，再向上级主管部门提交相关的证据材料。
所幸赵斌作死能力强大，擅自挪用物资、在商品采购中收受回扣、抹黑供销社形象等等，这些证据一抓一个准。
只是……
这事闹大了，怕是不好跟岳家和妻子杨婉婷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