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是无妄之灾呢么！”
陶莹对应家人的印象本来就不怎么好，这下更闹心了。
“他那几百块几次三番跟我强调算他的，”项安国叹气，“我还能真让他出吗？”
陶莹恨恨道：“咱家就是太要脸面，这事儿用得着他在中间儿瞎做主吗？”
于是项安国就这样辛辛苦苦送了一天外卖，平白无故摔了一跤，还搭进去六百块钱。
“要我说你还是太老实了，就他随手抽那么几张出来塞给那大爷，是不是六百块还不好说呢。”
陶莹本来还想念叨几句，可看到项安国那样子，又于心不忍，最后只能说：“你快去洗洗吧，衣服也脱下来，我得搓搓，不然油渍洗不干净。”
这事儿闹得，项安国一晚上都不得劲儿，总觉得自己身上有油星子味儿。
第二天到了敬老院，有同事见着项安国跟他打招呼：“项师傅身上这什么味儿啊？”
项安国感觉自己脑子一炸，下意识就想把脑袋拽下来闻闻。
结果人同事又说：“这什么牌子洗衣粉，怪好闻的，回头让嫂子发我链接。”
这才让项安国暂时缓解了点儿焦虑。
乔林最近有点儿焦虑，他手头没空竹，怎么跟外甥女儿求情也没用，她非说抖空竹在这儿太危险了，不让往里送。
可没空竹怎么练呐？
项有志自有办法。
他叼着个陶莹送来的空烟斗过干瘾，这时候从嘴里抽出来，指点乔林：“没空竹？毛巾绑擀面杖！ 您当是耍流星锤呢——只要劲儿使得巧，裤腰带都能给您抖出花儿来！”
项安国在一旁给老人们分水果呢，听到老爷子这句话，没忍住嘴角向上扬了扬。
一个人就算生病到很多事都忘了，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变不了的。
乔林跑回宿舍房里去拿了块毛巾，又去厨房借了根擀面杖来。
厨房的大师傅不放心，不知道他借来干吗，跟着一块儿出来看着。
“师父！”乔林把毛巾和擀面杖都递过去给项有志。
项有志一伸手去接，就把追出来的大厨吓了一大跳。
“哎老爷子您可别……”
可别动手啊，这擀面杖打脑袋可是能闹出人命的啊！
瞅瞅，这就是项有志在敬老院的风评。
人下意识就得担心他会动手打人。
不过这回项有志只是把东西接过来，然后麻利地把毛巾一对折，然后系在了擀面杖的中部。
“得用手腕儿发力，控制好节奏知道么，”项有志自己上手试了一把，然后摇摇头，“还是没法儿模拟空竹的离心力，凑合着练吧。”
然后他就不管乔林了，自己转动着轮椅，哼着小曲儿晒太阳去了。
一旁的护工看了直感叹：“真是羡慕老爷子这状态。”
人都老糊涂了，身体也不咋好，真不知道有啥好羡慕的。
项安国说：“老爷子都不知道自己能被人羡慕呢。”
“那还真不是这么说，”护工说，“就老爷子这岁数最有意思，心智上从成长到如今都算得上超前了，身体机能虽说是有退化吧，也算是边进边退的，还能吃能睡又不用干活，比咱们日子好过，您说说是不是这理儿？”
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人确实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那就年轻的时候有年轻的活法儿，老了有老了的活法儿，都活在当下就完了。
老爷子精神状态真是相当超前。
他在吃晚饭的时候忽然起了诗兴。
项安国给他喂鸡蛋羹，他吃了一口忽然“咯咯哒”了一声，然后说：“青春没有售价，吾儿入口即化。”
当时就给隔壁桌别的老人逗乐了：“老项还挺时髦，青春没有售价都知道呢。”
“那哪儿能不知道啊，他现在刷抖音可麻溜儿了。”
项有志突然“嗯”了一声，瞪圆了眼睛指着项安国说：“谁说养儿不妨老，一天两个真管饱！”
他指完项安国，手挪开在半空中晃悠了一圈。
别的老人都忙着躲：“别想占咱们便宜啊！”
只有乔林兴高采烈地捧着擀面杖和毛巾迎上去。
项有志才勉勉强强点了点他。
“小乔这就叫求仁得仁！”有老太太隔着老远评价道。
这回大家都被逗乐了。
项安国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下班儿回家还当笑话跟陶莹提起。
陶莹笑着笑着就有点儿难过起来：“我这连着好几周周末都在公司加班儿，有日子没去看咱爸了。”
“放心吧，咱爸最近心情不错，又不知道记成自己才多大了，成天说要去采花儿追求翠英，哪还能记得你啊？”
还在追求王翠英的阶段，确实也顾不上什么儿媳妇儿，他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以后会生个儿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了项安国转述的那笑话儿，陶莹夜里也做了鸡蛋羹。
项修竹这阵儿读书状态也好了一些，吃着饭呢，嘴里还在念叨英语单词。
陶莹看着儿子真是各种满足。
她还在这儿满足和感动呢，一旁的项安国“噗嗤”一下乐出了声。
母子俩一起看向他，项修竹问：“爸，您乐什么呢？”
项安国不答反问：“你刚念什么呢？”
项修竹不明就里的重复了一遍：“delicious啊。”
“要是你爷爷在，又该诗兴大发了，”项安国含笑指了指桌上那盘鸡蛋羹，学着项有志中午那样儿摇头晃脑地说，“虎毒尚不食子，我儿delicious。”
太抽象了，他们家最抽象的竟然会是项老爷子，而且还出现了人传人的现象。
项修竹慢半拍才笑起来，一笑就有些收不住，慢慢笑得都弯下腰，筷子都放下了。
原本其实事儿也没这么可乐，但他乐成了这样，气氛一下就上来了。
陶莹和项安国纯粹是被儿子感染的，一家子莫名其妙地乐了好久，到最后吃饭都得把菜重新热一热。
家里也是好多年没有过这样好的气氛了。
项修竹主动提出来：“妈，这周末我还想去看爷爷。”
“成，”陶莹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周末妈也要想办法挤出点儿时间来去看看你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