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小镇外,那片被血色笼罩的荒野,死一般的寂静。
楚泽没有立刻离开。
他只是沉默地,带领着蒙恬、吉格斯,以及那七百多名劫后余生,神情麻木的虎卫军,走到了一处背风的山坳。
这里将是他们为那些永远留在了幽灵大陆的同袍,举行的一场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葬礼。
没有棺椁,没有哀乐,甚至没有尸骸。
楚泽只是伸出那只手,在那片冰冷的黑色土地上,挖开了一个浅坑。
然后,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枚枚早已被擦拭干净,却依旧残留着空间裂缝气息的残破铭牌。
那是他们从那片死亡废墟中,找回的一些属于阵亡将士们最后的遗物。
他将这些铭牌,一枚一枚地轻轻放入坑中,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安放一个个沉睡的婴儿。
蒙恬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那燃烧着灵魂之火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那些铭牌。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熟悉的面孔。
看到了那个在冲锋时,为他挡住致命一击的年轻百将。
看到了那个在断后时,笑着对他说“将军快走,来生再做兄弟”的老兵。
看到了那七百多个,在踏入幽灵大陆后,便永远消逝在空间裂缝和精神污染中的大秦锐士。
他那如同磐石般的身躯,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想咆哮,想质问这该死的天道为何如此不公。
但他最终,只是缓缓地单膝跪地,将自己那颗高傲的头颅,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土地上。
一滴滚烫的,由灵魂之力汇聚而成的泪珠,从他那金属的面甲下,无声地滑落,砸入尘埃。
“兄弟们……”
这位统御千军,从未在任何敌人面前低过头的铁血上将军,在这一刻,声音哽咽得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
“我……蒙恬……对不起你们……”
“是我……没有把你们,活着带回家……”
他身后,那七百多名幸存的虎卫军,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悲痛。
他们扔掉了手中的戈矛与盾牌,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压抑了许久的哭声,如同决堤的洪水,在这片死寂的荒野上,轰然爆发。
那不是软弱的哭泣,那是一群百战之师,在埋葬了自己的手足兄弟后,所发出的最沉痛的哀鸣。
楚泽没有哭。
他只是静静地,用双手将那混杂着血色与灰败的泥土,一点一点地重新覆盖在那些铭牌之上。
他埋葬的,不仅仅是同袍的遗物。
更是那个曾经辉煌,如今却已化为历史尘埃的大秦帝国。
是那个曾经无所不能,此刻却连自己的臣民都无法守护的,无能的自己。
当最后一捧土,被轻轻地盖上时,楚泽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没有立碑。
因为所有的名字,都已刻在了他的心上。
他转过身,看着眼前这片跪倒在地,哭成一片的钢铁军魂,看着他们眼中那因为失去同袍而产生的巨大悲痛与迷茫。
他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
“都起来。”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哭声。
所有的虎卫军,都下意识地停止了哭泣,他们抬起那一张张挂着泪痕的脸,用一种混杂着悲伤与依赖的目光,看着他们的王。
楚泽没有去安抚他们,也没有去讲任何大道理。
他只是平静地对着所有人,也对着那个跪在最前方,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的蒙恬,说出了一句让他们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的话。
“蒙恬。”
“末将……在。”
“从今天起,朕不再是你的陛下。”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蒙恬的天灵盖上!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灵魂之火的眼眸,因为极致的震惊与不解,而剧烈地跳动着!
“陛下!您……您这是何意?!”
“朕的意思是,”楚泽的声音,冰冷而又决绝,“从今天起,大秦帝国,已经亡了。”
“那个曾经辉煌,曾经不可一世的帝国,连同它的君主,它的将军,它的荣耀,都已随着咸阳城那场天火,一同化为了历史的灰烬。”
“现在站在这里的,没有帝王,没有将军,也没有虎卫军。”
楚泽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中,燃烧起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火焰。
“只有一群失去了家园,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幸存者。”
“一个名叫楚泽的队长,一个名叫蒙恬的战士,以及七百八十九名,渴望着用敌人的鲜血,去祭奠亡魂的复仇者。”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无法理解,为何他们的王,会在这个最需要凝聚人心的时候,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唯有吉格斯,这个精明的地精商人,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他那双小眼睛里,瞬间闪烁起了一丝明悟的光芒。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这位帝王,他不是在放弃,他是在伪装!
他要用这种最彻底的方式,斩断过去,埋葬身份,将自己和所有幸存者,都变成这个新世界里,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
他要蛰伏!
他要在这片被燃烧军团统治的土地上,以一个全新的身份,从零开始,去积蓄力量,去等待那个能将整个世界都颠覆的复仇时机!
这是何等恐怖的隐忍!这又是何等决绝的心性!
“陛下……”蒙恬还想说些什么,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蒙恬!”楚泽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呵斥,“你现在是在质疑你队长的命令吗?”
蒙恬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着楚泽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那句到了嘴边的“末将不敢”,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许久,他才缓缓地从地上站起。
他收起了那柄断剑,也收起了那份属于上将军的骄傲。
他对着楚泽,不再是单膝跪地,而是用右拳,重重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左胸。
那是一个平等的,属于战士之间的礼节。
“是,队长。”
他声音嘶哑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也代表着一个全新时代的开启。
他身后,那七百多名虎卫军,也缓缓地从地上站起。
他们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捡起了地上的兵器。
他们眼中所有的悲伤与迷茫,都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他们不再是大秦的虎卫军。
他们是灰烬中,重生的复仇者。
楚泽看着眼前这支虽然人数锐减,但其军魂却在这一刻,被重新锻造得更加坚韧的队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无名的孤坟,随即毅然转身,走向了那片被魔火笼罩的未知世界。
“吉格斯。”
“在!队长!”吉格斯连滚带爬地跟了上来。
“我们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新的目标。”楚泽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你对这个燃烧纪元,了解多少?”
吉格斯不敢怠慢,他立刻将自己之前在酒馆里,听到的所有关于这个新世界的情报,和盘托出。
“队长,根据我打听到的消息。如今的禁地,早已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样子。燃烧军团是唯一的统治者,它们的首领,那位半神级的深渊领主阿克蒙德,就坐镇在曾经的咸阳城废墟,现在的熔火之城。”
“整个世界,都遵循着最原始的弱肉强食法则。强大的佣兵团,可以接受军团发布的任务,换取财富和地位。而弱者,只能沦为被压榨的奴隶。”
“我们现在这七百多人,虽然都是精锐,但目标太大,一旦暴露,必然会引来军团的围剿。”
“所以,”吉格斯眼中闪烁着精光,“我们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能让我们暂时落脚,并且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地方。”
“一个足够混乱,足够黑暗,也足够让我们这群复仇者,隐藏獠牙,积蓄力量的地方。”
楚泽看着他,平静地问道:“你有目标了?”
“当然!”吉格斯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熔火之城外八百里,有一座被称之为罪恶之都的黑市——锈水港。”
“那里是整个禁地,最混乱,也最自由的地方。是所有种族的逃犯、叛徒、赏金猎人、以及像我们这样的幸存者,唯一的聚集地。”
“燃烧军团的势力,在那里被削弱到了最低。因为,那里的地下世界,由三个最强大的黑暗势力,共同掌控。”
“只要我们能在那站稳脚跟,我们就能获得最宝贵的时间,和最灵通的情报。”
楚泽闻言,沉吟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很好。”
“那就去锈水港。”
他抬起头,望向了远处那座在血色月光下,显得无比狰狞的熔火之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燃烧着如同深渊般,冰冷的火焰。
“阿克蒙德……”
“燃烧军团……”
“朕的复仇,就从你们的后花园,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