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霜降修书一封将母亲请进宫为李临雪诊治,但是一连数月,却是一点恢复也无。原本因其昏迷之前刚说的那点线索也算是断了,当年陈家的旧案又没了眉目。
刑部虽任命了新擢选的新科状元代掌,可她毕竟方才入仕,根基未稳,怜舟沅宁也无法全然安心地放权,这几日刑部的重要卷宗和大案呈报都需经她手亲自审阅,任务不可谓不重。
已是深夜,她还是记挂着刑部新呈上来的卷宗,喝了一盏清茶便继续批阅。
忽听得宫人来禀,说是叶承卿在门口求见,她想也没想就让人将他请进来。
不过两月光景,叶锦安竟消瘦得如此厉害,新裁不久的衣服罩在身上,却宽大得过分。
脸色是透明的白,几乎不见血色,唯有一双眼睛,因着脸颊的凹陷而显得越发黑沉执着,却也难掩深处透出的极度疲惫。
除去仍挺得笔直的脊背,几乎让人辨不出这人是叶锦安。
“臣侍参见陛下。”他躬身行礼,声音较往日虚弱低沉了许多。
“不必多礼。”怜舟沅宁即刻打断,目光落在他无血色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这么晚了,你不好生在虚竹苑休养,何事如此急切?”
叶锦安微微轻舒出一口气,稳住声线道:“陛下恕罪。臣侍……臣侍躺不住。想起之前陛下交由刑部归档的几桩涉及地方官吏阻挠均田令的卷宗,尚有部分细节未曾理清,线索关联亦需梳理。臣侍闲着也是闲着,便……便粗略整理了这些,或许对陛下查清幕后之人有所助益。”
“朕知道了。”让絮棠将贺知礼呈上来的书卷收好,她则缓步走到他身前,亲自将他扶起,“这些事情固然重要,却也并不是紧着非得此时就要,你的身子终归还是最要紧。”
叶锦安垂下眼帘,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臣侍知道。”
他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害怕看到她眼中的心疼与伤感,这种害怕,才是真正的剜心之痛。
那日太医的话,其实他全都听见了,他知道他不会再有孩子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那个早早归去的孩子。
怜舟沅宁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罢了。东西朕收下了。你现在立刻回虚竹苑去,好生歇着,没有朕的允许,不许再劳神这些。若让朕知道你不爱惜自己,朕便真要将你这些卷宗都没收了。”
叶锦安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但是笑意不达眼底,“臣侍谨记。”
她总觉得,他与她生了嫌隙,可她不知该如何抚平他心中的伤痕。
待送走叶锦安、又审完了刑部的几个大案之后,怜舟沅宁仔细翻看起叶锦安方才递来的书卷。
却是一瞬,她忽然发现不对,朝廷派出的几个官员遇刺的地方,会州、安陵郡、雁门城……都是慕容氏盘踞的地界,此前的线索也直指慕容家。
难道真的是……
“絮棠,让若棠带人暗中调查慕容家的底细,若有异动,即刻回禀。”
却是次日下朝时,许清风派宫人将她请到了骁骑宫。
怜舟沅宁踏入骁骑宫时,他正盘腿坐在铺着软毯的榻上,面前摊着一副未下完的棋局,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敲着一枚黑子,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见她进来,立刻将棋子一丢,眼睛亮了起来,赤着脚就跳下榻迎上来。
“沅宁!”他唤得自然,伸手就去拉她的手腕,“你可算来了,我等你好一会儿了。”
怜舟沅宁由他拉着,目光扫过他踩在冰凉地面的光脚,眉头微蹙:“鞋也不穿,着了凉又该闹肚子疼。”语气里带着几分习惯性的数落,反手握住他的手,察觉他掌心温热才稍稍放心。
许清风嘿嘿一笑,浑不在意,拉着她到榻边坐下,自己才穿上鞋。“我身体好着呢,哪那么娇气。”
言罢,他挥退众人,在只有他们两人时,又刻意压低了音量。
“沅宁,我之前一直让开阳暗中调查那贺知礼的身份,眼下终于有些眉目。”
“哦?”怜舟沅宁提起兴趣,贺知礼此人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合。
“开阳动用了些江湖上的关系,”许清风道,“查到的消息不算多,但也勾勒出个大概。贺知礼的母亲,曾是名动一时的江湖盟主,武功极高,在绿林中声望很盛。可惜,约莫十多年前,为仇家所杀,贺家也因此败落。贺知礼那时年纪尚幼,自此便在江湖上飘零,踪迹难寻。”
他有意顿了顿,又道,“直到近几年,他才重新露面,武功尽得真传,行事亦正亦邪,独来独往,名声不算太响,但知道他的人都道其身手深不可测。”
江湖盟主之子,家道中落,飘零江湖……怜舟沅宁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恍惚间,一段极其久远模糊的记忆碎片掠过脑海。似乎是极年幼时,她曾扯着父君的衣袖,求他救下一个在宫外被追杀的、满身是血的小男孩……
怎会莫名吻合?
可当年之事,她已然记不清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毫无根据,她便没有说出口。或许只是错觉。
“只有这些了。”许清风点头,“开阳说,再深的,恐怕得他自己开口,或者……得撬开那些仇家的嘴了。”
见她似在思索,许清风又开口,“终究是个底细不明的家伙,你还是得小心些。”
“朕知道。”怜舟沅宁颔首,“他目前尚有价值,且先留着。神医之事,还需着他出力。”
“此事朕自己会去查的,你如今还是要顾忌着孩子,不可太过操劳。”
许清风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近来可谓是闲的发慌了,也就能忙忙这件事情。也没办法到宫外策马,连平日里的琐事都有凤君帮忙,闲的我都有点儿不习惯……”
见她含笑,许清风顺势将手盖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她的手感受胎动,脸上重新漾开明朗的笑容,带着点小得意:“你看,他又踢我了,劲儿可真大,准是个健壮的小家伙!”
然而,他话音未落,脸上的笑容突然一僵,猛地抽了一口凉气。
“呃……”
怜舟沅宁立刻察觉不对:“怎么了?”
许清风还没来得及回话,腹中又是一阵抽痛……
“嘶……不对……这、这疼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