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的声音温和清朗，如同山涧清泉，滴落在林晚几乎要被愤怒和屈辱烧干的心田上。
若是前世，听到这般关怀备至的询问，她怕是早已红了眼眶，将所有委屈和盘托出，只觉得这世间唯有白师兄是真心待她好。
可现在……
这声音落入耳中，却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蜿蜒而上，让她瞬间汗毛倒竖，手脚冰凉。
她猛地低下头，掩饰住眼底几乎要压制不住的恨意和厌恶，牙齿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与嘶吼。
不能慌，不能露馅。
现在的她，在白辰眼里，还是那个对他心存感激、懵懂好骗的小杂役。
她必须演下去。
“没、没什么……”林晚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刻意装出的哽咽和慌乱，“只是……只是听他们议论萧寂仙君，言语有些……有些不敬，我一时没忍住……”
她越说声音越小，肩膀微微颤抖，一副又委屈又后怕的模样。
白辰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温和依旧，却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穿透力，让林晚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阳光下审视的标本，每一丝细微的反应都无所遁形。
他随即转向那几个噤若寒蝉的外门弟子，脸上的温和笑意淡了几分，语气虽依旧平和，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宗门讣告已出，萧寂师叔是为守护宗门而捐躯，英灵未远，岂容尔等在此肆意喧哗调侃？自行去戒律堂领十记训诫鞭，再抄写《静心咒》百遍。”
那几人脸色瞬间惨白，却不敢有丝毫异议，连忙躬身应“是”，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跑了。
周围看热闹的弟子见状，也纷纷散去，不敢再多停留。谁不知道白辰大师兄虽看似温和，但执法向来严明，最重规矩。
处理完这边，白辰才重新看向林晚，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林师妹，你性子纯良，见不得不平之事，这是好的。但宗门之内，人多口杂，有些事，听过便算了，不必太过较真，以免惹祸上身。”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关怀劝诫，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她好。
可听在林晚耳中，却像是在不动声色地敲打她，让她安分守己，不要多管闲事。
“多谢白师兄教诲，我……我记住了。”林晚依旧低着头，声音怯怯。
白辰微微颔首，像是很满意她的“听话”，随即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林师妹，你此次下山探亲，一切可还顺利？方才见你情绪激动，可是家中遇到了什么难处？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开口。”
来了。
他果然开始试探了。
前世，他就是用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关怀，一步步套取了她所有的信息和信任。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脑子飞快转动。她绝不能让他看出任何异常，必须给出一个合情合理、又能解释她刚才失态的理由。
“劳师兄挂心，家中……一切都好。”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沮丧委屈些，“只是……只是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把攒了许久的灵石弄丢了……心里难受，又听到他们那样说仙君，一时没控制住脾气……”
她这话半真半假。灵石确实是丢了（在马车上），难过也是真的（但不是为了灵石）。
一个因为丢了辛苦钱而心情低落、又恰逢听到不敬之言所以情绪失控的小杂役形象，应该足够合理，也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果然，白辰眼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轻蔑和了然。他温声道：“原来如此。些许灵石，不必太过挂怀。修行之人，重心性修为，外物得失，看淡些才好。”
说着，他竟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递向林晚：“这里有几块中品灵石，师妹且拿去应应急吧。日后当差做事，还需更加仔细些。”
阳光洒在那锦囊上，丝线绣着精致的云纹，一看就价值不菲。几块中品灵石，对她这样的杂役来说，堪称巨款。
若是前世，林晚定会感激涕零，觉得白师兄真是天上地下最好的人。
可现在，她只觉得那锦囊烫手无比，仿佛里面装的是毒蛇的獠牙。
她不能要。
一旦接过，就仿佛又欠下了他的，仿佛又落入了那无形的情义编织的罗网之中。
“不、不用的！白师兄！”林晚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小步，连连摆手，脸上露出惶恐之色，“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灵石……灵石我自己会再攒的！真的！”
她的拒绝似乎有些出乎白辰的意料。他递出锦囊的手顿在了半空，看着林晚那诚惶诚恐、不似作伪的模样，眉头几不可查地轻轻挑了一下。
随即，他笑了笑，自然地收回了手，语气依旧温和：“既然师妹坚持，那便罢了。若有难处，随时可来寻我。”
他的笑容无懈可击，但林晚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极淡的疑惑。
她心里咯噔一下。
拒绝得太干脆了？引起他的注意了？
不行，得赶紧离开这里！
“多谢白师兄！我、我还得去杂役管事那里报到，先、先告退了！”林晚慌忙行了个礼，不等白辰回应，便低着头，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离开。
她能感觉到，那道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背上，如芒在背。
直到拐过一道弯，彻底脱离白辰的视线范围，林晚才敢靠着一面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和白辰的每一次接触，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消耗着她巨大的心力。
她缓了好一会儿，心跳才慢慢平复下来。
不能再去想白辰了。当务之急，是找到关于萧寂仙君衣冠冢的线索。
英魂殿设灵堂，只是临时吊唁。像萧寂这种级别的修士，即便找不到尸身，宗门大概率也会为其修建衣冠冢，以供后人祭奠。
但这衣冠冢会建在何处？
凌绝峰？那是萧寂自己的洞府所在，但据说那里禁制重重，等闲人根本无法靠近。
宗门陵园？那里通常安葬的是对宗门有重大贡献的长老和弟子，萧寂的身份倒是符合。
或者……是其他什么特殊的地方？
她对此毫无头绪。她前世这个时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杂役，整天忙着灵植圃那点活计和暗自倾慕白辰，哪里会关心一个“陌生”仙君埋在哪里？
必须找人打听。
可是找谁呢？问得太直接，会不会又引人怀疑？
林晚一边漫无目的地在外门区域走着，一边愁眉不展。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外门膳堂附近。正值午时，膳堂里人声鼎沸，许多做完上午差事的杂役和外门弟子都来这里用饭。
浓郁的饭菜香气飘来，林晚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从重生醒来到现在，她滴水未进，又经历了情绪大起大落和一通奔波，早已饥肠辘辘。
她摸了摸比脸还干净的储物袋，苦笑一声。看来只能先去灵植圃报到，看看能不能蹭点吃的了。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膳堂旁边几个正蹲在墙角晒太阳、一边吃饭一边闲聊的老杂役的话，却猛地抓住了她的耳朵。
一个缺了颗门牙的老头嘬着牙花子，感慨道：“……所以说啊，这人呐，再厉害有啥用？你看灵犀剑尊，听说当年多风光？结果呢？说没就没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惨哟……”
另一个婆子撇撇嘴：“可不是嘛！我听说啊，长老会那边为给他修衣冠冢的事都吵翻天了！”
林晚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心脏狂跳，耳朵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吵啥？这有啥好吵的？按规矩，该进宗门陵园呗！”又一个声音插嘴。
“进陵园？”那缺牙老头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我有个远房侄子在戒律堂当值，听他说，吵得厉害着呢！凌绝峰那边是肯定不行的，听说剑尊大人留下的禁制没人能破，靠近都难！宗门陵园嘛……又有人说剑尊大人性子孤僻，未必喜欢那热闹地方……”
“那咋办？总不能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
“嗨！我听说啊……”缺牙老头的声音压得更低，周围几个老杂役都忍不住凑近了些，“有位长老提了个地方，好像挺合适，就是……有点邪性……”
“啥地方？快说快说！”
“就是……后山禁地边上，那个废弃了好多年的……‘思过崖’旧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