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上的夜风卷着砂砾拍打入窑洞，陈雅用刺刀挑亮油灯，火光在她绑着红绸带的麻花辫上跳跃。地图上代表回回军阀的黑色箭头正蛀虫般啃食喀什噶尔绿洲，她却哼着湘潭花鼓戏的调子，把发霉的青稴饼掰碎了喂给钻进指挥部的沙鼠。
细妹子又在搞资本主义喂养咧！裹着蓝军袄的男人掀帘进来，那军袄说是蓝色，却也没几分鲜亮亮的地方了，湘音混着莫合烟味撞散寒意。他腰间驳壳枪的牛皮绳结还是陈雅去年打的同心结样式，如今磨得泛白。
陈雅蹦起来抢过他手里的酒囊和烟袋，辫梢红绸扫过地图上吐蕃的朱砂标记：先生看这沙鼠多灵性，晓得革命军的饼子比马家回回的馕干净。她突然正经起来，指尖戳向吐蕃与回回交界的红蓝锯齿线，吐蕃来的使者说，拉萨三大寺的喇嘛都愿给咱们伤病员诵经祈福。
男人盘腿坐在弹药箱上，烟斗磕了磕和田玉嘴：统战工作要得，但他们姓马的的骑兵不是念几句经就能吓退的。他故意把拖成长音，这是陈雅偷喝他苞谷酒时学来的腔调。
“老师！”陈雅听出了他拖的长音，瞪了他一眼。
男人的湘音混着卷烟雾气漫过书页：哈哈哈……你裤脚沾的骆驼刺叶子都抖到《草案》上喽。他袖口磨出的毛边扫过地图里祁连山脉的等高线，忽然用朱笔在班禅九世的官邸标记处圈出红星，听说你给拉萨派去的信使捎了盒湘潭灯芯糕？
少女没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绣着格桑花的布包，哗啦倒出几十枚铜制弹壳：沙州城的阿嬷们用嫁妆熔的弹壳，说是给人民子弟兵添嫁妆。她忽然单膝跪地，绑腿的磨损处露出冻疮疤痕，先生，我请求带队重修大河古渠——
修水利是好事嘛。男人用烟杆挑起她下巴，但陈雅同志莫要学宋襄公，回回人的马刀不认得仁义道德。
帐篷外忽然传来战马嘶鸣，陈雅兔子般窜到了望孔前。月光下，运送冬装的部队正被大风逼得东倒西歪，她抓过旗语兵的小喇叭就喊：三班全体都有！给老乡们唱唱歌提神！要唱出洞庭湖的浪头劲！
破锣嗓子版的湘江民歌穿透风沙时，男人笑着往地图拍下三颗子弹：要得！唱得马匪的骆驼都倒戈。他忽然用烟斗沿吐蕃与漠北的边界画圈，小雅说说，这民法该怎么个聚拢民心
陈雅噗嗤笑出声，抓起算盘噼啪打出一串数字：陇西三百个自然村，七成佃农捧着自家经书当田契——咱们光发枪不够，得把回回老爷抢走的盐井先分给牧羊人。她灵巧地跃上弹药箱，沾着酥油的手指划过地图上七八个村落据点，班禅的特使昨天在武威喝了三碗青稞酒，说只要咱们保证不拆甘南的转经筒，他愿意用牦牛队帮运军粮。
接着，陈雅变戏法似的从羊皮卷里抖出本《唐律疏议》，书页间夹着敦煌石窟的飞天剪纸：咱们在瓜州试行三不两平分——不抽丁、不征马、不毁寺，缴获的玉石和盐巴分百姓五成。她指尖划过吐蕃经幡模样的插图，再请活佛给《婚姻条例》写篇序，保证比《古兰经》注解更得人心。
“哈哈哈……咱们细妹子的法学学的，不见得比那些在京师读死书的差！哈哈哈……咳咳……”
男人突然剧烈咳嗽，烟斗灰落在漠北的狼头旗上。陈雅熟练地拍打他佝偻的背脊，摸出个绣着红五星的鼻烟壶：苏俄同志捎来的药，说是玛格...说是欧洲革命同志的心意。
要不得！男人推开鼻烟壶，却把《唐律疏议》塞进怀里，明天你带宣传队去且末，把那个...那个三不两平分编成秦腔小调。他起身时羊皮袄扫灭油灯，黑暗里烟斗的火星忽明忽暗：记得给活佛捎包湖南剁辣椒——菩萨也要晓得革命的火热嘛！
陈雅摸黑往他茶缸里偷倒马奶酒，辫子上的银铃在风沙中叮当作响。沙鼠叼着饼渣窜过战略地图，在标注西域都护府的位置留下湿漉漉的爪印，像盖了个天然的起义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