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海棠出了将军府一路往城南的子午长街而去。
而此时的茗香居里,早没了午时的喧嚣。
任天野用过午膳,照例挪到二楼临窗的雅间歇脚。
小厮刚换过新茶,茶水的清香混着窗外晒进来的暖光,让人有说不出来的慵懒。
他脱了鞋,斜倚在软榻上,半眯着眼瞧着街上——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楼下熙攘的人群。
忽然在街角处顿了顿——那里有个穿烟灰色长衫的背影,身形瞧着有些眼熟。
“是她。” 任天野眉梢猛地一挑,睡意瞬间消散,霍然坐起身,往前凑了凑,死死盯着那个背影。
“哼,他就说嘛,一个大活人,没出城怎么可能平白消失。”
他低笑一声,指尖在膝头轻轻叩着,眼底闪过抹了然。
这才过去一天,就让他撞着了踪迹,倒省了不少功夫。
他看着那身影脚步匆匆,在街上并未多做停留,很快就拐进了斜对面的小巷,消失在拐角处。
任天野立刻起身,刚迈出两步,脚底板蹭到冰凉的地面,才想起鞋还没穿。
他低低啧了声,回身趿拉着鞋就往外走。
不过片刻,他已站在方才那巷口,窄巷幽深,里面却是四通八达,好多岔路,哪里有半分烟灰色的影子?
任天野皱起眉,抬脚走进巷子里,目光扫过每一个岔口。
不可能,这么多年,他在刀尖上讨生活,何曾看走眼过?方才那背影,分明就是那个死丫头!”
他转身疾步回了茗香居,二楼雅间里几个正歇脚的手下见他脸色不善,忙都放下茶碗起身:“老大,怎么了?”
“干活!” 任天野只撂下两个字,率先噔噔噔下楼。
片刻后,他已带着人堵在那巷口,目光扫过两侧高低错落的门户,冷声道:“两人一组,挨户去敲。不管屋里是男是女,老的少的,都给我请到巷子里来。”
手下们对视一眼,虽不明所以,还是沉声应道:“是!”
很快,巷子里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叩门声,夹杂着邻里的惊问:“这是做什么?”“我们没犯事啊!”
任天野背手站在巷中,面无表情地看着被陆续带出来的人 —— 有穿短打的汉子,有系着围裙的妇人,还有抱着孩子的老妪,一个个满脸惶惑地站在墙边。
他目光如筛,在人群里缓缓扫过,从鬓角到鞋履,连个细节都不肯放过。
直到最后一扇门被推开,出来个佝偻着背的老头,巷子里已站满了人,却独独没有那个穿烟灰色长衫的清瘦身影。
“老大,都在这儿了。” 手下上前回话。
任天野眉头拧得更紧,脚边的石子被他碾得咯吱响,心里更是堵得要死,臭丫头,又让她跑了?
穆海棠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任天野盯上了,她方才进入巷子其实就是为了快,而选择抄近路而已。
没想到她这个前世养成的习惯,竟然又无形中让她躲过一劫。
两刻钟后,醉红楼二楼的雅间里,红姐诧异的看着眼前立着的“俊俏小哥”,开口时带着几分试探:“你……就是海棠说的那位朋友?”
话音刚落,对面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与方才那略显低沉的“少年音”截然不同:“红姐莫怪,我穿男装只为行事更方便些,免得惹人注目。”
听着女子的嗓音,红姐这才恍然,连忙笑着摆手:“哦,哦,是我糊涂了!海棠跟我提过你的境况,我懂的。”
她亲自倒了杯茶推过去,语气恳切,“你放心,既然应了海棠,红姐就不会食言。在我这醉红楼登台,没人会追着问你的底细,只管安心弹你的曲子。”
说到这里,她话锋微顿,神色郑重了些:“只是红姐得嘱咐你一句——楼里常来些达官显贵,脾气秉性各不相同,你登台时只管专心弹曲,万不可轻易搭话,更别去招惹他们。”
“倒不是红姐怕事,实在是有些人物,连我这醉红楼的面子也未必卖,真要是得罪了,怕是不好收场。”
穆海棠点了点头道:“多谢红姐提醒,我都明白。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红姐松了口气,眉眼间的顾虑散去大半:“明白就好。戏台子,估摸着本身就有,但是得收拾收拾。”
“我听海棠说你懂些排场调度的门道,不如这会儿随我去瞧瞧?正好帮着看看哪里不妥,给提提意见。”
穆海棠颔首应下,跟着红姐往楼梯口走。
这醉红楼果然气派,比之教坊司有过之而无不及。
刚走到二楼回廊,便见整座楼是中空的格局——一二层中间赫然立着个宽大的戏台,朱漆栏杆环绕,虽尚未完全收拾好,已能看出几分精致。
“你看这布局,”红姐指着楼下,“一楼是散座,来往多是些寻常客商;二楼转圈都是雅座,隔成一个个小隔间,摆着精致的八仙桌,配着软垫靠椅,来的都是些达官显贵。”
穆海棠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见二楼每个雅座前都临着栏杆,视野开阔,看舞台角度最佳。
“三楼是姑娘们接客的地方,多是些雅致的套间,”
红姐又往上指了指,“四楼就清净些,是卖艺姑娘们的住处,平日里练嗓子、排新戏都在那儿。”
一路走下来,穆海棠暗自点头——楼里的陈设虽带着风月场的华丽,却不俗气。
廊柱上挂着名家字画,窗棂糊着上好的云母纸,连楼梯扶手都打磨得光润如玉,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
穆海棠站在戏台边,指尖点着台角的立柱,跟红姐细细说着舞台装饰的细节:“檐角挂些半透的素纱灯笼,别用太亮的烛火,要那种昏黄暖光,照在人身上才显柔和。”
她顿了顿,又指向后台,“侧幕用月白色杭绸,上头绣几枝疏梅,灯光一打,影子投在幕上,比满墙花哨图案更有韵味。”
说到灯光,她特意加重了语气:“红姐,这光色最是要紧。唱悲戏时就多燃几盏青灯,映得台上台下都带些凉意;唱欢戏时换暖橘色的琉璃灯,连空气里都能透着喜气。”
后面多准备两人,灯火要可以来回切换,明暗相交。
红姐听得连连点头:“姑娘真是行家,以前只想着把灯挂亮些,倒没琢磨过这些门道。”
“还有这个,” 穆海棠转头吩咐,“让人备些松脂和沉香来,再弄些大盆,多冰些冰块。”
红姐诧异道:“要这些做什么?松脂沉香是焚香用的,难不成姑娘想在台上燃香?”
“不是焚香,是造雾。”
穆海棠眼尾带笑,解释道:“把松脂和沉香敲碎了,在后台离炭火远些的地方慢慢煨着,让烟从台板的缝隙里渗出来,再配合着冰盆旁边洒的温水气…… 保管能造出跟仙境似的白雾,整个舞台加上灯火的配合,立马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