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无咎却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浅得像是错觉。
“嗯。”他应了一声，很轻。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很轻，却清晰地落进我耳朵里： “谢谢。” 我愣住了。
岑无咎那声“谢谢”轻飘飘的，砸在我耳朵里却跟炸雷似的。
真的？假的？系统没吱声，那估计是真的。
我这心里头，立马就跟开了个油盐铺子似的，酸甜苦辣咸，啥味儿都有。妈的，我沈雁回坑蒙拐骗半辈子，头一回干点“人事儿”，居然是为了从系统这狗东西手里抠点“真情实感”出来，结果还他娘的被人正经道谢了？
这感觉太别扭了，比让我去跟杜席珍对砍还别扭。
我搓了搓刚才抓过他的手，那冰凉的触感好像还留在上头。赶紧岔开话题，不能再在这气氛里待了，再待下去我浑身刺挠。
“那啥……谢就不用了，咱俩现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你玩完我也得嗝屁。”我故意把声儿拔高，显得满不在乎，“当务之急，是怎么从这鬼地方出去。系统那十分钟的漏洞，咋找？”
岑无咎脸上的那点微弱波动也收敛了起来，又变回那副死水样子。他微微侧头，像是在“看”那些挂着的镜子碎片，又像是在感知别的什么东西。
“漏洞……需要‘钥匙’。”他声音还有点哑，但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系统运行，依赖这个世界的‘规则’。规则……就有缝隙。”
“钥匙？啥钥匙？上哪儿找？”我一听有门儿，赶紧追问。
“眼下……就有一个。”他抬起手，枯瘦的手指指向角落里那个一直没动过的、他带来的那个小木箱子——“聘礼”。
我眼皮一跳。那箱子里头，装的可是那一枚枚“会眨眼的纸元宝”，每一枚都映着我各种花式死法。看着就晦气，碰一下都嫌丧气。
“那玩意儿？那不是……”我想起里头那些影像就膈应。
“嗯。”岑无咎点头，“纸元宝，是这个副本的‘硬通货’。烧给‘系统’，相当于……贿赂底层数据流。烧得够多，够‘诚心’，或许能撬开一条缝，换那十分钟。”
烧元宝买漏洞？这他妈听着怎么那么像给阎王爷上供买通小鬼？
“咋烧？在这儿点一把火？咱俩不得先变烤猪？”我环顾这逼仄潮湿的洞穴，这要起火，跑都没地儿跑。
岑无咎却摇了下头：“不在这里。需要去‘接口’。”
“接口又在哪儿？”
他沉默了一下，灰白色的眼翳转向洞穴深处那片更深的黑暗：“这条废弃水道……以前是法租界地下排污的主干道之一。往前三百米，有个废弃的汇流池，那里……残留着最早一批‘纸人’实验泄露的能量痕迹，算是系统的一个……薄弱点。”
得，还得钻更黑更脏的地儿。
但总比在这儿干等死强。
“走！”我一咬牙，弯腰拎起那个沉甸甸的木箱子。箱子入手冰凉，好像里面的纸元宝都在微微颤动，那些“眼睛”隔着木板窥视着我。
岑无咎没多说，拄着他的青竹杖，精准地避开地上的水洼和杂物，率先朝着黑暗深处走去。他那耳朵和感知力，在这种地方比眼睛好使。
我跟在他后面，深一脚浅一脚，脚下的污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烂和某种化学试剂的怪味儿。越往里走，空气越沉闷，那股子纸钱烧过的灰烬味儿也隐隐约约地飘了出来，夹杂着一丝极淡的、甜腻的腥气。
走了大概真是三百米左右，眼前豁然开朗了一点。
一个巨大的、圆形的池子出现在面前，池壁是斑驳的混凝土，上面布满了黏糊糊的、黑绿色的苔藓和一些说不出是啥的污渍。池子中间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估计是以前的主排污口。池子四周的空地稍微干燥点，但地上散落着一些奇怪的碎片——像是烧焦的纸人残肢，还有几块锈迹斑斑的、带着齿轮的金属零件。
这里的气息更不对劲，空气像是凝固的胶水，粘稠又压抑。周围的墙壁上，隐约能看到一些扭曲的、非自然的刻痕，像是某种出错的代码被放大刻在了现实里。
“就是这里。”岑无咎停住脚步，面向那个巨大的汇流池黑洞。
我放下箱子，打开盖子。里面密密麻麻、金光闪闪的纸元宝挤在一起，每一枚上面那个我的“脸”都在同一时间齐刷刷地“看”向我，眼神各异——有惊恐的、绝望的、愤怒的、麻木的……看得我头皮发炸，胃里一阵翻腾。
这他妈烧的不是元宝，是我的命啊！
“怎么烧？直接倒进去点？”我强忍着恶心问。
“嗯。”岑无咎点头，“集中意念……想着你要交换的东西……那十分钟的自由。”
还他妈得集中意念？这流程真够玄乎的。
我深吸一口气，那甜腥腐烂的空气呛得我直咳嗽。管不了那么多了！拼了！
我抱起箱子，走到池子边缘，对着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咬牙，把一整箱纸元宝全都倒了进去！
哗啦啦——
纸元宝翻滚着落下，消失在黑暗中。
等了大概两三秒，啥动静没有。
“操？没用？系统耍我们？”我有点急了。
话音刚落——
呼！
一股幽绿色的火焰，毫无征兆地从那黑洞深处猛地窜了起来！火苗蹿得老高，几乎要舔到洞顶，但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一丝热气散发出来，反而带着一股刺骨的阴寒！
火焰中，那些纸元宝并没有被立刻烧毁，而是在绿火里沉沉浮浮，每一枚上面我的“脸”都像是活了过来，在火中扭曲、尖叫、哀嚎！无数个“我”在承受酷刑的景象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系统那冰冷的提示音竟然真的响了起来，但带着强烈的干扰杂音：
【检测到……高浓度……‘怨念能源’……输入……】
【正在……解析……交换请求……滋滋……】
【请求：十分钟……无监控……自由活动时间……】
【计算代价……计算中……】
有门！真他娘的有门！
我心脏狂跳，死死盯着那团诡异的绿火。
突然，那团绿火猛地一缩，然后剧烈地膨胀开来！火焰不再是单纯的绿色，里面开始翻滚出猩红的数据流和无数扭曲的人脸！
【代价计算完毕！需额外支付：宿主‘沈雁回’三年阳寿！是否支付？】
系统的声音变得尖锐而贪婪！
“操你妈的系统！黑店啊！”我脱口大骂。三年阳寿？这比高利贷还狠！
“拒绝它！”岑无咎立刻喝道，声音急促，“它在坐地起价！用‘镜瞳’的力量反冲回去！逼它按原价！”
可我怎么反冲？我他妈不会啊！
就在我愣神的功夫，那团绿火仿佛被我的拒绝激怒了，猛地分出一股火舌！那火舌脱离主焰，竟然在空中扭曲变形，眨眼间变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完全由幽绿火焰构成的……人手！
五指张开，指甲尖利，带着滔天的怨毒和冰冷的杀意，直接就朝着我的脖子抓了过来！速度快得离谱！
我根本来不及躲！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火焰巨手抓来，那阴寒的气息几乎要冻僵我的灵魂！
完了！这他妈不是买漏洞，是送货上门给系统加餐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低头！”
岑无咎的声音猛地在我身边响起！
我想都没想，猛地一矮身子！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
一股冰冷刺骨、腥臭难闻的污水，如同一条黑色的水龙，从旁边的废弃管道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引出，精准地泼在了那只火焰巨手上！
滋——啦——！
一阵极其刺耳的声音响起，像是烧红的铁块被扔进了冰水里！
那只火焰巨手瞬间被浇得缩小了一大半，绿色火焰明灭不定，发出一种近乎人类哀嚎的嘶嘶声，冒起滚滚白烟（冷烟），那股阴寒的杀意也被冲散了大半！
是岑无咎！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引动了这地下污水渠里的水！
但他显然也极其吃力，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拄着青竹杖才稳住。
“快！它还没散！”他急声道。
那只被污水浇得缩水不少的火焰手，虽然变得虚幻了很多，但依旧执拗地、再次向我抓来！只是速度慢了很多！
我惊魂未定，连滚带爬地往后躲。可那玩意儿好像锁定了我，紧追不舍！
“妈的！没完没了！”我一边骂，一边手脚并用在地上爬。
岑无咎眉头紧锁，再次抬手，似乎还想引水，但他身体又是一晃，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刚才那一下，显然消耗极大，可能还牵动了旧伤。
眼看那火焰手又要抓到我了！
我余光瞥见旁边地上那几块锈迹斑斑的、带着齿轮的金属零件，也顾不上是啥了，抄起一块最大的，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只残血的火焰手狠狠砸了过去！
“我去你妈的！”
哐当！
金属零件穿透了虚幻的火焰，砸在了后面的池壁上，发出巨响。
但奇怪的是，那火焰手被这东西一砸，竟然猛地顿住了，然后像是失去了目标一样，在原地茫然地晃悠了一下，最后噗的一声，彻底消散成了点点绿色的光粒，消失不见。
【交换……成立……】
【十分钟……自由时间……已发放……请……注意查收……】
系统的提示音断断续续地响起，然后彻底消失了。
汇流池里的绿色火焰也瞬间熄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剩下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还有空气中残留的冰冷和腥臭。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和刚才溅到的污水打湿了，冰凉冰凉。心脏还在咚咚咚地狂跳，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妈的……差点就真交代了……三年阳寿？系统真敢要！
我看向岑无咎，他靠着墙壁，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血迹，呼吸有些急促。
“谢了……又欠你一回。”我喘着气说。刚才要不是他反应快，我那三年阳寿估计已经没了，人可能也没了。
他摇了下头，没说话，只是微微偏头，似乎在仔细感知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漏洞……拿到了。十分钟……从现在开始计时。”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有点凝重：
“但系统……记住这次反抗了。下次……会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