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废弃的第三纺织厂仓库。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数十年，巨大的空间被昏暗中无处不在的尘埃充斥，如同灰色的薄纱，缓缓浮动。高耸的、锈迹斑斑的钢铁桁架如同史前巨兽的肋骨，沉默地支撑着破损不堪的屋顶，几缕惨淡的月光和远处街灯的光晕从瓦片的缝隙中漏下，在布满蛛网和厚重积灰的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鬼魅般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陈年纺织原料腐败的霉味，以及一种万物衰朽的死寂。偶尔有野猫窜过的细微响动或是滴水声，都能在这极致的安静中被放大成令人心悸的噪音。
仓库最深处的阴影里，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侧门被极其缓慢地推开一条缝隙，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门后警惕地扫视了许久，确认绝对安全后，阿强如同矫健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另外两名同样身手敏捷、眼神冷峻的战友，他们迅速散开，占据有利位置，手中的微声手枪在昏暗中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警惕地覆盖着所有可能产生威胁的角度。
整个仓库，早已在无声无息间，被布置成了一个精心准备的陷阱，或者说，一个绝对控制的谈判场。
几分钟后，仓库另一头通往外部小巷的、一扇极其隐蔽的破旧铁门处，传来了极其轻微、却无法逃过阿强等人耳朵的、三长两短的敲击声——是约定的暗号。
阿强对着微型耳麦低声道：“目标到达，按计划行动。”
一名队员如同鬼魅般靠近那扇门，无声地打开门闩。一道略显臃肿、紧张万分的身影几乎是挤着门缝溜了进来，正是刀疤刘。他背上那个破旧的双肩包此刻显得异常沉重，与他佝偻着、不断四处张望、如同惊弓之鸟的姿态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一进来，那名队员立刻重新将门闩死，彻底断绝了他的退路。
强光手电筒的光柱猛地亮起，如同舞台追光，瞬间将刀疤刘笼罩其中，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强光下显得更加扭曲可怖，脸色却苍白得吓人，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
“东西带来了？”阿强从阴影中走出，声音冰冷，没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题。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上下扫视着刀疤刘，确认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同时也在评估他此刻的精神状态。
“带…带来了！都在这里！”刀疤刘被这阵势吓得声音发颤，连忙手忙脚乱地卸下背包，因为紧张，拉链都拉了几次才拉开。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那几个用密封袋装好的笔记本和录音设备，如同捧着一碰就碎的琉璃，递向阿强，“强哥……都在这里了……原…原件……赵天宇这么多年让我干的脏事……很多都在上面……还有……还有他亲口下的指令，有些我……我偷偷录了音……”
他的话语因为恐惧和急切而显得有些混乱，眼神里充满了乞求和不安全部写在脸上。
阿强没有立刻去接，只是对旁边一名队员使了个眼色。那名队员上前，戴上白手套，极其专业地接过那些东西，迅速退到一旁光线稍亮的地方，开始进行初步的、快速的查验——翻看笔记本的内容，检查录音设备的完好性和内容片段。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仓库里只剩下那名队员快速翻动纸页的沙沙声，以及刀疤刘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每一秒对刀疤刘来说都如同酷刑，他死死盯着那名队员的表情，试图从中读出吉凶。
终于，那名队员抬起头，对着阿强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震惊和确认。
阿强心中一定，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拿出那部加密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被瞬间接起，那边传来杨潇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说。”
“潇哥，人到了。东西初步看了，像真的，分量很足。”阿强言简意赅地汇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这短暂的沉默让刀疤刘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电话给他。”杨潇的声音传来，命令直接而冰冷。
阿强将卫星电话递向刀疤刘，示意他接听。
刀疤刘双手颤抖地接过电话，仿佛那电话有千斤重，又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小心翼翼地将听筒放到耳边，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极致的卑微和恐惧：“杨……杨总……”
“刀疤刘。”杨潇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冰冷、平稳，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威压和寒意，让刀疤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你想用你手里那些脏东西，换你一条命？”
“是……是……杨总！求您……求您给我一条活路！”刀疤刘几乎要哭出来，语无伦次地哀求，“我知道我罪该万死！我不是东西！但我……我真的能帮您彻底弄死赵天宇！这些证据足够让他枪毙一百次！只求您……只求您高抬贵手……”
“你的命，不值钱。”杨潇冷冷地打断他，话语如同冰锥，毫不留情，“甚至你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也并非必不可少，只是能节省一些时间而已。”
刀疤刘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脸色死灰。
“但是，”杨潇的话锋忽然一转，语气依旧冰冷，却透出了一丝可以谈判的缝隙，“我对你提出的、关于林倩家人下落的线索，更感兴趣。还有，你这个人证。”
刀疤刘如同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浮木，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我知道！杨总！我知道负责看押的那队人，领头的叫‘疯狗’，是赵天宇从境外找来的亡命徒，手段极其凶残！他们每隔48小时会通过一个特定的加密频道向赵天宇直接汇报一次！上次汇报是昨天下午！下一次应该是明天下午！还有……还有他们可能使用的车辆型号和大概的活动区域，我……我都有点印象！”
他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倒了出来，生怕慢了一秒就会失去价值。
电话那头，杨潇沉默着，似乎在快速权衡和判断这些信息的价值。阿强则对旁边的队员打了个手势，队员立刻开始记录刀疤刘提供的信息。
“光有这些，还不够买你的命。”杨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你要活命，可以。但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您说！杨总！只要您肯饶我一条狗命！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刀疤刘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本，连声应承。
“第一，”杨潇的声音冰冷而清晰，“你提供的所有证据，必须确保真实、完整、无删减。并且，在未来的庭审上，你需要作为污点证人，出庭作证，指认赵天宇的所有罪行。把你刚才说的，‘疯狗’团队的信息，立刻、详细地告诉阿强。”
“我答应！我一定出庭！我知道的全部说！绝无隐瞒！”刀疤刘立刻发誓。
“第二，”杨潇继续道，语气更加冷酷，“你的命，不是无条件赦免。我会让我的律师团队为你争取，但最终量刑由法律决定。你唯一能争取的，是死缓或者无期，以及未来可能的减刑机会。这是你为自己过去所作所为必须付出的代价。”
刀疤刘的脸色白了白，坐牢……尤其是无期甚至死缓……但比起立刻被赵天宇灭口或者被杨潇私下处决，这已经是天堂了！他咬了咬牙，重重道：“我认！我愿意接受法律审判！”
“第三，”杨潇说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条件，“我会动用我的力量，确保你在审判前和被关押期间的安全，不受赵天宇残余势力的报复。同时，我可以承诺，保护你在国内的直系亲属（父母、妻儿）的安全，不让他们因你而受到牵连和迫害。这是我看在你最终选择站出来的份上，额外的‘仁慈’。”
亲属安全！刀疤刘最担心的事情之一！他混迹江湖仇家无数，一旦倒台，家人很可能被报复！杨潇的这个承诺，无疑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也是最恐惧的地方！
泪水瞬间从这个凶悍男人的眼眶里涌了出来，混合着恐惧、后悔和一丝复杂的感激。他噗通一声，竟然对着电话跪了下来，声音哽咽：“谢谢……谢谢杨总！谢谢您！我刀疤刘……不，我刘猛这条烂命，以后就是您的！我一定照您说的做！出庭作证！把赵天宇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全都抖出来！”
“记住你的话。”杨潇的声音依旧冰冷，没有丝毫动容，“把电话给阿强。”
刀疤刘连忙将电话递还给阿强，仿佛那电话烫手。
阿强接过电话：“潇哥。”
“信息记录下来，立刻核实。把他和证据分开，秘密转移到7号安全点，加派双倍人手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给他处理一下外伤（指他砸桌子受伤的手），别让他死了。”杨潇的指令清晰、冷酷、高效，“通知王律师，准备起草一份详细的、具有法律效力的证人合作与保护协议，条款要最大限度限制他，也要确保我们的承诺。明天天亮之前，我要看到初步的‘疯狗’团队排查报告。”
“明白！”阿强干脆利落地应道。
电话挂断。
阿强看向瘫软在地上、如同虚脱般的刀疤刘，眼神依旧冰冷，但少了几分杀意，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审视：“起来吧。你的命，暂时保住了。接下来，配合点，把你知道的关于‘疯狗’的所有细节，一字不落地说出来。”
两名队员上前，将刀疤刘从地上架了起来。
刀疤刘没有任何反抗，如同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破布口袋，任由摆布。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命不再属于自己，而是成了天平上的一枚筹码，一枚指向赵天宇坟墓的、沉重的、沾满污秽却至关重要的筹码。
一场与魔鬼的交易，在这座充满腐朽气息的废弃仓库里，达成了。
为了最终的光明，有时不得不暂时涉足最深的黑暗。为了正义的审判，有时不得不与罪恶的知情者做最冷酷的交易。
杨潇站在医院的走廊尽头，缓缓放下卫星电话，望着窗外依旧漆黑的夜空，眼神深邃如寒潭。
他厌恶这种交易，厌恶与刀疤刘这种人渣为伍。但为了最快速度救出林倩的家人，为了以最彻底、最无可辩驳的方式将赵天宇钉死在审判席上，他不得不吞下这份恶心，将这份“污秽”的证据，转化为最致命的武器。
法律需要证据，审判需要证人。
而复仇，需要不惜一切代价。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这场清算，已经到了最终收网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