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的“四人约会”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苏晚和谢辞看似逐渐平稳的生活中,漾开了一圈不大不小的涟漪。
对谢辞而言,这次会面更像是一次对“苏晚社交圈”的实地考察和数据收集。他平静地观察着林珂的谨慎和铁壁的紧张,分析着他们与苏晚互动的方式,并将这些信息与他连日来恶补的人类社交礼仪进行比对。
结论是:这两个人类对苏晚存在正向情感联结,威胁等级低,可以容忍其存在于苏晚的“安全范围”内。至于他们是否适应他的存在,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
而对林珂和铁壁来说,这次会面则是一次重塑认知的冲击。谢辞没有他们预想中的暴戾或直接的危险举动,但他那种非人的平静、一针见血到近乎刻薄的言语,以及即便收敛也依然存在的无形压迫感,都让他们深刻地意识到,苏晚身边的这个男人,与“正常”二字相去甚远。回去的路上,两人沉默了许久。
“他……好像真的在努力学着像个人。”铁壁憋了半天,冒出这么一句,语气复杂。
林珂叹了口气,望着车窗外流逝的街景:“是啊,在‘学’。但你不觉得……这更可怕吗?一个拥有那种力量的存在,像小孩子学步一样模仿着我们……谁知道他学成之后会是什么样子?晚晚她……”她没有说下去,但担忧溢于言表。
铁壁握了握拳,最终也只是无力地松开:“只要他不伤害晚晚,不破坏我们的世界……我们,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现实的无力感,让这份担忧只能深埋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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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家中,气氛则相对平和。从咖啡馆回来后,谢辞似乎对“社交实践”有了新的认知,他将注意力更多地投向了更具体的生活细节学习。
他开始更认真地模仿人类的作息。虽然依旧不需要睡眠,但他会在固定的时间进入卧室,躺在苏晚身边(或坐在床边),进行一种类似于深度冥想的状态,用他的话说,是“优化能量循环,适应此界规则频率”。苏晚也逐渐习惯了他冰冷的气息如同安神香般萦绕在侧,睡眠质量反而提升了不少。
他对食物的“尝试”也变得多样化。从最初的象征性触碰,到后来会仔细品尝不同食物的味道,并给出精准却毫无食欲指向的点评。
“糖分含量过高,易导致能量代谢紊乱。”(评价苏晚最爱的小蛋糕)
“纤维素与维生素配比尚可,但烹饪过程破坏了部分活性。”(评价清炒时蔬)
“蛋白质变性充分,易于能量提取,但调味料掩盖了本源味道。”(评价煎鸡胸肉)
苏晚每每听得哭笑不得,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他在努力“体验”,虽然角度清奇。
这天下午,苏晚正在准备晚饭,谢辞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般站在厨房门口观察。
当苏晚拿起一个土豆,熟练地削皮时,谢辞的目光停留在那旋转的土豆和不断落下的褐色皮屑上。
“这种行为的意义?”他忽然开口。
“啊?”苏晚愣了一下,晃了晃手里的土豆,“削皮啊,皮不好吃,也可能有残留的泥土什么的。”
“去除无用及潜在有害部分,保留可食用核心。”谢辞总结,随即提出了新的疑问,“为何不直接培育或合成仅保留核心部分的可食用单位?效率更高。”
苏晚:“……” 跟一个可能连“种植”和“合成”概念都来自数据库的boSS解释“自然生长”和“烹饪乐趣”?她决定放弃。
“呃……这样比较有生活气息?”她试图用一个模糊的概念搪塞过去。
谢辞若有所思,没再追问,但看向那堆土豆皮的眼神,仿佛在评估一种低效设计。
这些小插曲,渐渐成了他们日常的一部分。苏晚发现,谢辞的学习并非全盘接受,他更像一个严谨的科学家,在分析、解构人类的行为模式,试图理解其底层逻辑,并与他自己那套以“效率”和“力量”为核心的准则进行整合。这个过程本身,就带着一种诡异的萌感,时常冲淡他身份带来的恐惧。
然而,平静之下,细微的变化也在悄然发生。
苏晚注意到,谢辞身上那种非人的冷冽气息,似乎真的在逐渐淡化。并非消失,而是变得更加内敛,更像一种个人气质,而非物种差异。他说话时,偶尔会带上极其细微的、模仿来的语气词,虽然生硬,但确实在努力让沟通显得更“自然”。
他甚至开始对苏晚的日常表现出一种……近乎本能的关注。
比如,苏晚看书时间长了,揉了揉眼睛,下一秒钟,客厅的灯光就会被调整到更柔和的亮度——谢辞甚至没有离开他坐的位置,只是指尖微动,仿佛能隔空操控电路。
比如,苏晚随口抱怨了一句天气转凉,第二天,她常坐的沙发位置就会多出一条质感柔软、颜色却明显不符合她审美的暗灰色薄毯(苏晚严重怀疑这是谢辞用能量“编织”出来的)。
这种无声的、带着他独特印记的照顾,让苏晚心情复杂。她知道,这并非普通人之间的嘘寒问暖,而是他表达“占有”和“照顾所有物”的方式。但不可否认,这种被强大存在时刻关注和保护的感觉,让她沉溺。
就在苏晚几乎要习惯这种诡异的新日常时,林珂的一个电话,再次带来了不安的消息。
“晚晚,”林珂的声音听起来比上次更加疲惫,“王鹏的情况恶化了。医院用了各种镇静剂,效果都不太好,他……他开始出现自残倾向,嘴里一直念叨着‘它们来了’、‘躲不掉了’……”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怎么会这样?不是说是应激障碍吗?”
“医生也说不清楚,只说他的精神崩溃速度异常快,像是……被什么东西持续刺激着。”林珂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而且,铁壁说,他打听到,另外几个出现问题的玩家,情况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加重。这……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挂断电话,苏晚看向坐在窗边、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宇宙天体运行模拟图)的谢辞。
“谢辞,”她走过去,声音带着不安,“林珂说,那些玩家的状况恶化了。这……真的只是他们自己的问题吗?”
谢辞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她脸上。他没有立刻回答,暗红色的瞳孔里似乎有数据流一闪而过。他之前撒了谎,或者说,隐瞒了部分真相。
那些玩家的崩溃,确实是自身精神脆弱,但崩溃速度如此之快,症状如此同步且指向明确,确实存在微小的异常。
他之前感知到的、那些试图渗透壁垒的微弱气息,似乎比预想的更“活跃”一些。
但这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他不希望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打扰到苏晚的安宁。
“个体差异。”他选择了简化答案,语气平稳,“精神崩溃的进程有时会加速。”
苏晚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想要相信,但心底的不安却像藤蔓一样缠绕。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谢辞看出了她的疑虑,他合上笔记本电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眉心,仿佛要抚平那里的褶皱。
“不必忧心。”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稳定力量,“我说过,有我在。”
他的触碰依旧冰凉,却奇异地让苏晚焦躁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她抓住他的手指,仰头看着他:“你不会让那些……东西,影响到这里的,对吗?”
谢辞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暗红色的瞳孔深深地看着她,里面是绝对的掌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偏执。
“嗯。”他应道,“你的世界,我会守着。”
这是承诺,也是宣告。
然而,就在谢辞说出这句话的同一时间,在城市另一端的精神病院隔离病房内,被束缚带捆在床上的王鹏,突然停止了挣扎和呓语。
他猛地睁大眼睛,瞳孔涣散,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某个不存在的点,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非人的笑容,用嘶哑的气音,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找……到……了……”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看似平静的城市夜幕之下,副本残留的恶意与现实世界脆弱的精神壁垒,正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发生着极其细微却不容忽视的碰撞。
谢辞的守护固然强大,但那试图渗透过来的黑暗,似乎也并非全无智慧。
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然在无人知晓的维度,悄然展开。
而苏晚所在的这方小小天地,正是这场无声风暴潜在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