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
当这两个充满了力量与煽动性的字眼,从郑修远这位北方文宗麒麟儿的口中清晰地吐出时。
望江楼顶楼的雅间之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在场的都是在商海中,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狐狸。他们习惯了勾心斗角,习惯了利益交换,更习惯了在强权面前忍气吞声。
他们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位身份如此尊贵的世家公子,将他们召集于此,开宗明义,说的竟是如此大逆不道,却又如此激动人心的两个字!
一时间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们的眼中闪烁着惊疑、观望、恐惧,以及……一丝被压抑在心底最深处,早已不敢奢望的……的火苗!
坐在首位的钱掌柜,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站起身,对着郑修远小心翼翼地拱手说道:
“郑公子……您……您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我等不过是一群安分守己的小商人,求的只是一家老小的温饱罢了。这复仇二字实在是……担待不起,担待不起啊。”
他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既表达了亲近,又撇清了关系。
在场的其余商贾,也纷纷点头附和。
“是啊是啊,钱掌柜说的是。”
“郑公子您可千万别误会。我们对朝廷,对官府,那可是忠心耿耿啊!”
他们怕了。
他们怕,这是郑修远联合官府给他们下的一个套。
毕竟这位郑公子可是世家出身,与临江城的官员有几分往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官府派来试探他们的钓饵?
看着眼前这群,明明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表露分毫的商人,郑修远的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了然。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去辩解。
他知道对付这些早已被吓破了胆的惊弓之鸟,任何的言语都是苍白的。
唯有展现出足以碾碎他们所有顾虑的……绝对实力!
他缓缓地转过身,将主位让了出来。
对着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仿佛一个普通随从般的青衫少年,做了一个恭敬的请的手势。
这个动作瞬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能让郑家的麒麟儿,都如此恭敬相待?!
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
苏文渊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缓步走到了主位之前。
他没有坐下。
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的眼神很温和,没有丝毫的压迫感。
但不知为何,被他目光扫过的每一个人,都感觉自己的内心仿佛被彻底看穿了一般!自己那些隐藏在心底的恐惧、贪婪、愤怒,都无所遁形!
“诸位。”苏文渊开口了,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我知道,你们在怕什么。”
“你们怕,这是官府的陷阱。”
“你们怕,斗不过有京城二皇子做靠山的漕运总督周牧。”
“你们更怕即便侥幸赢了,自己也会落得一个聚众闹事、对抗官府的罪名,最终家破人亡。”
他每说一句,在场商贾的脸色便更白一分。
因为苏文渊所说的,正是他们心中最深沉的恐惧!
“所以,”苏文渊笑了笑,那笑容充满了强大的自信,“今夜,我们不跟你们谈公道,也不跟你们谈信任。”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只给你们,看一样东西。”
说着,他对着身后的石磊使了个眼色。
石磊会意,立刻上前一步,将怀中那个用黑布包裹着的长条状物体,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雅间中央的八仙桌上。
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中,缓缓地揭开了那层神秘的黑布!
一个由粗糙木筒和几片薄铁皮拼接而成,外观甚至有些丑陋的东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它的一端装着一片凸起的琉璃,另一端则是一片凹陷的琉璃,做工简陋,仿佛孩童的玩具。
“这……这是何物?”
“一个……万花筒?”
“苏公子,您这是何意啊?”
在场的商贾都愣住了,脸上写满了困惑与失望。
他们本以为,会看到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或是能号令千军的虎符兵印。
却不想竟只是这么一个连三岁孩童,都嫌弃的……破烂玩意儿?
就连郑修远,虽然早已亲眼见识过这望远镜的威力,但此刻看着它那实在有些寒碜的外表,也不由得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苏文渊对周围那些充满了质疑的目光视若无睹,在屋里安置好木制三脚架,将那根丑陋的木筒稳稳地架在上面,对准了窗外。
他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而是平静地转向一位专做丝绸生意的张掌柜,开口问道:“张掌柜,临江城以东三十里外,有一座镇江塔,塔顶悬挂牌匾,不知你现在可能看清匾上是何字?”
张掌柜一愣,随即苦笑道:“苏公子说笑了。镇江塔远在三十里外,肉眼看去不过一根细针大小,便是修为高深的武道强者,也不可能看清塔顶的字啊。”
“说的是啊,别说三十里了,就是三里外的字,我等也看不清啊!”众人纷纷附和。
苏文渊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张掌柜,请过来看一看。”
张掌柜将信将疑地走上前,按照苏文渊的指点,将眼睛凑到了那凹陷的琉璃片前。
仅仅一瞬间,他的呼吸,停滞了!
“啊!”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如同触电般向后跳开,脸色煞白,指着那木筒,语无伦次地道:“这……这……塔……塔到我眼前了!”
这番举动让众人更加好奇,又带着几分恐惧。
“张掌柜,莫要惊慌,你看到了什么?”钱掌柜连忙问道。
张掌柜吞了口唾沫,强压下心中的骇然,再次凑上前去,这一次,他看得更久,更仔细。半晌之后,他缓缓直起身,脸上已经不再是恐惧,而是化为了无与伦比的震撼!
他用梦呓般的声音喃喃道:“我看见了……我看见镇江塔了……就像……就像矗立在我的面前!塔身的每一块砖石,塔顶的每一片瓦,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块匾……匾上是三个烫金大字……定风波!”
轰!
雅间之内,一片哗然!
定风波!
在场的商人大多都听过这个传说,那是开朝太祖南巡时亲笔所题,但百年来,除了登上塔顶之人,谁又能隔着三十里亲眼看见!
这个丑陋的玩具……竟能将三十里外的景象,拉至眼前?!
这已经不是凡人的手段,这是千里眼的神话!这是移山填海的仙家法术!
苏文渊没有给他们太多震惊的时间,他转动木筒,对准了远处漆黑的江面。
“诸位都是生意人,消息的快慢,决定了是赚是亏。”他悠悠说道,“钱掌柜,你来看。”
钱掌柜心中一凛,怀着敬畏与激动交织的心情走了过去。
当他的眼睛贴上镜筒的那一刻,他看到了!
他看到在数里之外的江面上,一支船队正在逆流而上。为首的一艘大船,船舷上有三道清晰的黑漆标记!
“是……是漕帮陈通天的黑龙王号船队!”钱掌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他……他竟敢在深夜偷运私盐!船上的人正在将盐包搬下小船,准备从芦苇荡的私港上岸!”
这一刻,所有商人的呼吸都停止了!
他们瞬间明白了这东西的价值!
这不是仙术,也不是玩具!
这是划破黑暗,洞悉先机的神器!拥有了它,便能提前预知商船的动向,掌握对手的命脉,在商场之上,这便是无往不利的至尊法宝!它的价值,无法估量!
然而,苏文渊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们感受到了远比财富更可怕的东西。
他再次缓缓转动镜筒,这一次,镜头越过了船队,对准了更远处,那艘静静停泊在江心的真正的黑龙王号座船。
他用一种冰冷到没有丝毫感情的语气,对钱掌柜说道:“钱掌柜,你再仔细看看,那艘船的船头,站着的是谁,他又在做什么。”
钱掌柜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他颤抖着,再次将眼睛凑了过去。
下一秒——
他整个人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猛地僵住了!
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他那张还算红润的脸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咯咯”,不似人声的怪响!
仿佛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思议,也最……恐怖的景象!
“钱……钱掌柜?您……您到底看到什么了?”周围的商人,都紧张地围了上来。
钱掌柜身体微微颤抖。
他用一种梦呓般的,充满了无尽恐惧的语气,颤声说道:
“陈……陈通天……我看到陈通天了……”
“他正在船头……杀……杀人……”
“他把一个……伙计……的手脚……都砍断了……扔……扔进了江里……”
“天哪……我看见了……我看见那伙计临死前……那张绝望的脸……我甚至……看清了他脸上的血和泪……”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倒在了地上!
整个雅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后背,都冒出了一层,冰冷的……冷汗!
如果说看清三十里外的牌匾,是神迹!
如果说洞察数里外的商船,是财富!
那么亲眼目睹数里之外,一场无声而血腥的杀戮,将凶手的残暴与受害者的绝望,都分毫毕现地呈现在眼前……
这便是……审判!
是执掌生杀,洞悉幽冥的神明之力!
在这一刻,他们明白了!苏文渊拿出的,不是一件器物,也不是所谓的仙法!
他拿出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距离和黑暗,都将不再是秘密的世界!
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也是一个时代的开启!
“诸位,各位都是商人,不用我说各位也能明白此物对于漕运的价值。说句不夸张的话,此物奉献朝廷,封个爵位也不为过。商业在下没有诸位精通,但是此物只是我们墨工坊新研制的物品之一,我相信未来合作共赢的潜力是无尽的”
“再者,陈通天此人,各位也见识到他的残忍与无情了。各位以为安稳服从就可以平平安安的生存下去嘛?就算不为自己考虑,各位的妻儿,族人又当如何?”
苏文渊看着众人低头思索,沉吟片刻,从怀里缓缓取出一个黑色玄铁令牌。
“诸位都是本地翘楚,走南闯北多年,想必也见多识广。不知可否认识此物?”
“这是……这是镇北军卫帅的令牌,见令如见人”
“噗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去!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不过短短数息之间!
在场的所有商贾,对着那个神情平静的青衫少年,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
一个是北地郑家,一个是镇北军。再有一个是给他们未来信心的神器。
他们的眼中,再无一丝怀疑!
只剩下无尽的狂热与……崇拜!
“求公子,为我等……做主啊!”
苏文渊看着眼前一幕,心中感慨万千。
他知道,他们已经彻底地摧毁了这些人的心理防线。
也彻底地征服了他们的……心!
是时候,收网了。
他缓缓地走上前,将那个已经吓得,快要魂飞魄散的钱掌柜,亲自扶了起来。
缓缓说道:
“诸位。”
“现在。”
“你们,还觉得。”
“那高高在上的漕帮,与总督府……”
“是不可战胜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