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基座深处传来的古老意念,以及那声关于“钥匙”的缥缈呼唤,如同在顾白死水般的心湖中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嗤啦作响的不仅是沸腾的湖水,更是他几乎要被绝望冻僵的神经。
怀中的青铜令牌,那冰冷坚硬的触感,此刻不再仅仅是秘密的象征,更像是一把实实在在、能撬动命运的杠杆,紧贴着他的胸口,仿佛与他的心跳逐渐同步,每一次搏动都传递着危险的诱惑。
然而,机遇的甜美芬芳,总是与风险的腐臭气息相伴而生。祭坛所在的开阔广场,如同舞台的中央,即便在深夜,也有零星的火把光芒摇曳,映照出巡逻魔修警惕的身影。
更不用说青萝那双仿佛能穿透阴影的眼睛,以及妖姬那即便在沉睡或痛苦中,也必定对魔宫核心区域保持着野兽般敏锐直觉的感知。此刻贸然靠近,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顾白将这份几乎要破胸而出的焦灼死死摁回心底最深处,用一层层冰冷的理智将其包裹、镇压。他的外表愈发显得死气沉沉,如同被狂风暴雨反复蹂躏后只剩枯槁的树干,连最后一点生机都吝于展现。
他将所有躁动的能量转向内在,对那缕秩序之力的锤炼进入了近乎自虐的专注阶段。不再追求指尖那转瞬即逝的微光,而是将全部意识沉入丹田方寸之地,如同最耐心的工匠,用意志力反复捶打、淬炼那丝微弱的力量,剔除一切杂质,引导它沿着最精妙的路径流转,使其变得更加凝练、驯服,如臂指使。
一种模糊的预感告诉他,若真想触碰祭坛之秘,自身这点看似微不足道的秩序根基,其纯粹与掌控度,或许比单纯的力量强弱更为关键。
日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中缓慢爬行。妖姬的状态成了整个废墟氛围的晴雨表。她好的时候,残殿内便笼罩着一层薄冰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半点多余声响;她坏的时候,蜷缩在阴影里,周身魔气如沸水般翻滚,压抑的痛苦低吟如同钝刀切割着每个人的神经。
青萝脸上的凝重一日胜过一日,调配那散发着诡异药味和血腥气的汤药愈发频繁,残殿内的空气紧绷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
终于,一个乌云彻底吞噬残月、寒风如同冤魂般在断壁间尖啸的夜晚降临了。黑暗浓稠如墨,风声掩盖了绝大多数细微的响动,正是隐秘行动的天赐良机。
但顾白没有动。他像一块彻底失去温度的石头,蜷缩在角落最深的阴影里,连呼吸都放缓到近乎停滞,仿佛要与这废墟融为一体。他在等待,等待那个能将所有视线和注意力都吸引过去的、足够大的混乱。
时间的流逝变得异常缓慢。就在后半夜最沉寂的时刻,屏风后方猛地传来一声极其压抑、却蕴含着无法想象痛楚的闷哼!那声音仿佛是从撕裂的胸腔中挤出,带着血沫的腥气。
紧接着,一股远超以往的、狂暴而混乱的魔气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爆发开来!残殿内残存的家具碎屑被瞬间掀飞,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连插在墙壁缝隙中的火把都明灭不定,几近熄灭!
妖姬的魔核反噬,前所未有地猛烈爆发了!
“陛下!”青萝的惊呼声尖锐刺耳,充满了真正的恐慌。急促的脚步声和衣物摩擦声显示她已不顾一切地冲向了屏风之后。
残殿内其他被这恐怖动静惊醒的魔修们一片哗然,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远离核心区域,惊慌失措地望向那魔气肆虐的方向,无人再有余暇关注角落里的阴影。
时机到了!千载难逢!
顾白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收缩,又随即以更疯狂的速度擂动起来。他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从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滑出。膝盖旧伤在发力时传来尖锐的刺痛,但他此刻的精神高度集中,肉体上的痛苦被强行压制到了感知的边缘。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经过千百次的推演,利用每一处断墙、每一堆瓦砾的掩护,身形如同鬼魅,朝着祭坛广场的方向疾速潜行。
寒风是他的号角,黑暗是他的斗篷。他像一条游走在深渊边缘的鱼,灵巧地避开那些被核心区域异动吸引、正惶惶不安地张望或匆忙赶去的巡逻魔修的身影。
越靠近祭坛广场,空气中弥漫的魔气就越发混乱和可怕,妖姬反噬带来的精神威压如同无形的巨山,压得他灵魂战栗,呼吸困难,却也像一层天然的屏障,完美地掩盖了他自身那微弱得如同萤火的气息与行动。
当他终于踏上那片空旷死寂的祭坛广场时,巨大的黑色金属基座在浓重的夜色中如同一头沉睡万古的凶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古老与沉重。远处的骚动和魔气的咆哮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更衬托出此地的绝对寂静。
时间紧迫!顾白没有丝毫停顿,几个箭步冲到祭坛基座前。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传来,直透骨髓。基座表面那些在白日里模糊难辨的符文,在绝对的黑暗中,反而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幽暗的光泽。
他强压下几乎要破喉而出的激动与恐惧,迅速从怀中取出那枚青铜令牌。就在令牌脱离衣物遮蔽、接触到此地空气的瞬间,它竟微微发热起来,上面雕刻的那枚钥匙符文,闪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却坚定无比的流光!
果然!就是这里!
顾白脑海中迅速回放之前“阅读”祭坛时捕捉到的、那几个与秩序之力产生奇异共鸣的符文位置。他屏住呼吸,将全部精神集中在令牌上,小心翼翼地将钥匙符文的那一面,精准地按向基座表面一处看似与其他地方别无二致、但纹路走向略有微妙不同的凹陷!
“嗡——”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大地心脏的嗡鸣骤然响起!整个祭坛基座随之轻微一震,仿佛沉眠的巨兽被唤醒!紧接着,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以那枚令牌为中心,基座表面那些原本黯淡无光的符文,如同被注入了生命一般,次第亮起柔和而古老的淡金色光芒!这光芒如同流淌的黄金,迅速沿着玄奥的轨迹向着基座内部蔓延、渗透!
悄无声息地,基座侧面,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幽暗向下的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口器,缓缓显现。一股混合着千年尘埃、冰冷金属锈蚀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纯净而古老能量气息的风,从入口深处扑面而来。
成功了!令牌果然是开启秘境的钥匙!
巨大的喜悦如同电流般窜过全身,但顾白的警惕性也提升到了顶点。他猛地回头,望向远处残殿方向那依旧冲天而起、混乱暴戾的魔气光柱,确认那边的危机仍然牢牢吸引着所有注意力。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那带着古老气息的冷风,一弯腰,决然地迈入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入口。
台阶陡峭而漫长,向下延伸,仿佛通往地心。周围是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只有手中紧握的令牌散发着稳定而微弱的辉光,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石阶。空气越来越冷,带着一种亘古的寒意,但与此同时,脚下秩序光纹传来的共鸣感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仿佛游子归家般雀跃。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快步走出狭窄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并不宽敞、却充满了难以言喻庄严气息的地下密室呈现眼前。密室四壁光滑如镜,铭刻着比祭坛基座上更加复杂玄奥的秩序符文,它们如同呼吸般微微闪烁着。而密室的中央,是一个简单的圆形石台。
石台之上,悬浮着一团……光。
一团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柔和、纯净、散发着中正平和、令人心神宁静的乳白色光球。光球内部,仿佛有无数微小的、活着的秩序符文在生生不息地流转、湮灭、重生,散发出精纯至极的秩序能量波动,温暖而浩瀚。
这……这就是祭坛守护的东西?是那另外半枚魔核中蕴含的、最本源的秩序力量?还是……某种独立的、被上古大能封印于此的、纯粹的秩序结晶?!
顾白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他脚踝处的秩序光纹前所未有地灼热、明亮,传递出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与亲近感!他体内那缕被千锤百炼的秩序之力,在这纯净光芒的照耀下,如同干涸的禾苗逢遇甘霖,变得无比活跃、温顺,甚至隐隐有了一丝增长的迹象!
难道,历代魔主都走错了路?解决魔核隐患的关键,并非强行压制或毁灭其中的混沌,而是用这至纯至正的秩序本源去包容、去平衡、甚至去……融合?!
这个想法让他激动得浑身颤抖。他抑制着几乎要失控的情绪,一步步缓缓靠近石台。越是靠近,那秩序之光带来的舒适与安宁感就越发强烈,仿佛能洗涤他灵魂中所有的疲惫、恐惧与创伤,带来一种回归母体般的温暖与安全。
他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朝圣般的虔诚,缓缓伸向那团诱人的光球,渴望触碰那可能改变一切的本源之力……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与那温暖的光晕接触的刹那——
“擅闯禁地,觊觎圣物,罪该万死!”
一个冰冷彻骨、蕴含着滔天暴怒与实质杀意的声音,如同九幽之下袭来的寒风,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炸响,瞬间冻结了密室中所有的温暖与希望!
顾白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连心跳都似乎停止了跳动!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只见密室那唯一的入口处,妖姬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如同鬼魅般矗立在那里!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长发有些散乱,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镇压反噬的恶战,身体还带着虚弱。但那双凤眸之中燃烧的怒火,却比任何全盛时期都要炽烈、都要恐怖,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足以将他连同这间密室一起化为灰烬!
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怎么可能这么快?!难道那秩序之契的联结,比她自身的魔核反噬更能牵动她的感知?!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顾白。他看着妖姬那双充满了被背叛、被触犯逆鳞的疯狂眼睛,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一次,恐怕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