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公馆。价值连城的明代青花瓷瓶被从架子上一扫而下，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废物！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邵家的老太爷此刻正气得浑身发抖。他用文明杖狠狠地敲打着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他的面前三人像三只鹌鹑，低着头跪在冰冷的瓷器碎片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尤其是邵书扬，他的脸肿得像个猪头。
那不是被老太爷打的，是他自己在从汇丰银行那个噩梦般的会议室里出来后，自己一巴掌一巴掌扇的。
他想不明白。
他真的想不明白。
他当时脑子里想的明明是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可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却变成了那些他内心深处的真心话？
难道，自己真的像那些西洋人说的一样，得了什么精神分裂症？
“爹，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二太太一边哭一边膝行上前，试图为儿子辩解，“书扬他一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才会胡言乱语的。您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白露薇也立刻配合地挤出几滴眼泪，附和道：“是啊爷爷。表哥他一定不是故意的。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他……”
老太爷看着眼前这三个一个比一个会演的家人，心中的怒火更盛了。
他猛地用文明杖指向了邵书扬。
“机会？我再给他机会，我们邵家就要被他给败光了！”
“我不管你是中了邪还是发了疯！”
“三天之内你要是再搞不定那笔钱，就给我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银行的路被彻底堵死了，整个上海滩的金融界现在都将“邵家”二字视作了诈骗的同义词。
无奈之下，邵家只能选择最后也是最屈辱的一条路——变卖资产。
他们决定将名下一家近年来一直处于亏损状态的纺织厂忍痛卖出去，好在买家很快就找到了，是沪上新晋英籍洋行大班，史密斯先生。
这位史密斯先生财大气粗，为人爽快，在看过厂房后非常痛快地就开出了一个让邵家无法拒绝的价格，五十万大洋。
这笔钱，然无法完全解决他们的军备问题，但至少能解一解燃眉之急，让他们不至于立刻崩盘。
双方约定，第二天上午在全上海最权威的德普律师行进行最后的签约和付款。
为了确保这次万无一失，邵家由二太太亲自坐镇，由白露薇作为家族代表进行最后的签字和收款。
至于邵书扬，则被老太爷严令禁足在家，不许他再踏出公馆半步。
第二天德普律师行，气氛专业而严谨。
二太太和白露薇都穿上了得体的衣服，努力地想在洋人面前维持住邵家最后的体面。
史密斯先生和他的律师团队也准时到场。
在双方律师逐字逐句地确认完合同的所有条款后，签约正式开始。
白露薇作为代表，仪态万方地走上前。
她用一支精致的钢笔在厚厚的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史密斯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张早已签好了他名字的五十万大洋现金支票。
“白小姐，”他将支票递了过去，脸上是商人的标准微笑，“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白露薇也回以一个完美的笑容。
她伸出手，准备接过那张足以决定家族命运的支票，整个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记者的相机也对准了这历史性的一刻。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张支票的瞬间。
异变，陡生！
白露薇脚下那块平整得连一丝褶皱都没有的波斯地毯，突然像活过来一样，毫无征兆地自己卷起了一个角！
那个角不大，却正好勾住了她那双精致的高跟鞋的鞋跟。
“啊！”
白露薇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平地摔】的随机人物标签被现场记者的闪光灯精准激活，她整个人的身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狠狠地向前推了一把！
她失去了所有的平衡，以一个仿佛被炮弹出膛般的姿势，向前直挺挺地扑了出去！
她手中的那支刚刚签完字笔尖还沾着墨水的钢笔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最终，将一串淋漓的墨点洒在了史密斯先生那张惊愕涨红的脸上！
而史密斯先生手中的那张五十万大洋的支票，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脱手飞出！
更巧的是，在白露薇摔倒的正前方那张用来签字的桌子上，正好摆着一个律师行刚刚打开的鲜红的印泥盒！
于是，在无数被惊得目瞪口呆的律师和记者们的注视下，白露薇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漂亮脸蛋，以无比精准的姿态，狠狠地砸进了那盒黏糊糊的红色印泥里！
“啪叽”一声，清脆悦耳。
然后，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那张已经沾满了印泥的脸，借着摔倒的惯性，又“恰好”不偏不倚地盖在了那张正从空中缓缓飘落的票上！
位置，正好是“收款人签名”的那一栏！
一个连睫毛和鼻孔都看得一清二楚的人脸红印，就这么印了上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整个签约室，落针可闻。
所有的人都像被点了穴一样，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堪称行为艺术的一幕。
只有那张盖着一个鲜红脸印的五十万大洋的支票，还在地上缓缓地打着旋。
“FUcK！！！”
一声暴怒的咆哮，终于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史密斯先生看着自己脸上那还在往下滴的墨水，又看了看地上那张早已被毁得不成样子的支票，整个人都气疯了。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这辈子都未曾遭受过的奇耻大辱！
“你们！你们邵家！是在戏耍我吗！”他指着还趴在地上没脸见人的白露薇和早已吓傻了的二太太，气得浑身发抖。
“不是的，史密斯先生，这是个意外！真的是个意外！”二太太连忙上前，试图解释。
“意外？”史密斯冷笑一声，“你们的合同是假的！你们的诚意是假的！你们的脸也是假的！”
他一把从地上捡起那张已经作废的支票，又从自己律师手中夺过那份签好字的合同。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撕拉”一声将它们都撕了个粉碎！
“这笔生意，我们不做了！”
“不仅如此！”他指着二太太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还会立刻通知租界里所有的商会！告诉他们，你们邵家是一个喜欢戏耍合作伙伴的小丑家族！”
说完，他再也不看这群人一眼，带着自己的律师团队拂袖而去。
只留下一地的纸屑，和一个烂摊子。
二太太看着那满地的碎纸片，和趴在地上的白露薇，只觉得眼前一黑。
她知道。
邵家最后的救命钱。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