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将至,天光微熹。
山林间弥漫着破晓的寒意与湿润的雾气,鸟鸣稀疏,更衬得四周一片死寂。
冷焰靠在裂谷入口附近一棵虬结的古树后,粗重的喘息声在静谧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她脸色惨白如纸,唇瓣干裂,布衣上沾染的暗红血渍在晨光下触目惊心。右肩的包扎处隐隐有血色渗出,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让她额角不断沁出冷汗。
她此刻的虚弱,七分是真,三分是演。高烧未退,伤势沉重是真,但那刻意放大的喘息,踉跄的步伐,以及眼中恰到好处的惊慌与绝望,则是演给即将到来的“观众”看的。
胸口的金锁沉寂着,不再散发灼热,只是如同寻常金属般贴着她的皮肤,冰凉一片。墨尘早已不知所踪,想必已在裂谷深处布好了他的“礼物”。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冷焰的耳朵捕捉着风带来的每一丝声响——远处隐约的鸟雀惊飞,近处虫豸的窸窣……直到,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规律性的踩断枯枝的声音,穿透薄雾,传入她的耳中。
来了!
她心脏猛地一缩,随即按照计划,故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无力”地顺着树干滑倒,单手撑地,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连肺都要咳出来。
几乎是同时,侧前方的灌木丛中,两道如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闪现出来。
来人穿着深灰色的劲装,动作轻盈,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那批军中好手的打扮。他们一眼就看到了瘫软在地、似乎已无力挣扎的冷焰,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与贪婪交织的光芒。
「在这里!」其中一人低喝,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另一人更为谨慎,迅速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埋伏后,才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左一右,呈包抄之势,缓缓向冷焰逼近。
「咳……咳咳……」冷焰抬起苍白的脸,眼中满是“惊惧”,挣扎着想要向后爬去,却因为“伤重”而动作迟缓,显得无比狼狈。
「跑啊?怎么不跑了?」先开口的那名军士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语气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北狄公主,也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冷焰“惊恐”地往后缩了缩,声音颤抖:「你们……你们别过来……」
「乖乖跟我们回去,或许还能少吃点苦头。」谨慎些的军士冷声道,目光如刀子般在她身上扫过,似乎在评估她的状态是否还有威胁。
就是现在!
冷焰看准两人距离自己已不足十步,且注意力完全被自己吸引的刹那,猛地咬破早已含在舌尖下的、墨尘给的那颗微小药丸!
一股辛辣灼热的液体瞬间涌入喉管,如同岩浆般炸开!难以形容的狂暴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刹那间冲刷过她近乎枯竭的四肢百骸!剧痛仿佛被这股力量暂时压制,虚弱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亢奋与力量感!
她原本“无力”瘫软的身体,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与敏捷!只见她单手猛地一拍地面,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后弹射而去,方向正是那条幽深险峻的裂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名军士措手不及!
他们根本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只剩一口气的猎物,竟然还能爆发出如此速度!
「追!别让她跑了!」谨慎军士脸色一变,厉声喝道,率先追了上去。另一人也反应过来,怒骂一声,紧随其后。
冷焰头也不回,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沿着墨尘事先告知的、相对安全的路径,一头扎进了光线昏暗的裂谷之中。
裂谷两侧岩壁高耸,怪石嶙峋,仅容两三人并行。谷内雾气更浓,光线晦暗,空气中漂浮着潮湿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
是“牵机引”!
冷焰心中一凛,立刻屏住呼吸,同时按照墨尘的嘱咐,运行起一种极为粗浅的内息法门,尽量减少对周围空气的吸入。她不敢停留,继续向谷内深入。
身后,两名军士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紧紧跟随。但很快,他们的声音就变得有些异样。
「妈的!这什么鬼地方,怎么这么臭!」一人烦躁地吼道,声音因为莫名的亢奋而有些失真。
「小心点!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头有点晕……」另一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疑惧。
“牵机引”开始生效了!
冷焰心中稍定,但脚步不停。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更大的混乱,还在后面。
果然,深入裂谷不过百步,异变陡生!
「咻——!」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从侧上方传来!
冷焰想也不想,猛地向前一个翻滚!
「噗嗤!」「啊——!」
紧随其后的一名军士反应稍慢,只觉小腿一阵剧痛,一枚边缘锋利的石片深深嵌入他的肌肉!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有埋伏!」受伤的军士惊恐大叫,声音在狭窄的裂谷中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另一名军士又惊又怒,猛地抬头看向石片射来的方向,却只看到一片嶙峋的怪石和浓雾。
「谁?!给老子滚出来!」他厉声嘶吼,眼睛因为“牵机引”的作用开始泛红,呼吸也变得粗重。周围细微的风声、同伴的呻吟、甚至自己的心跳声,在他耳中都如同擂鼓般放大,搅得他心烦意乱,疑神疑鬼。
就在这时,前方雾气中,隐约传来一声似人非人、如同鬼魅低泣的声响!
那声音极其微弱,但在被“牵机引”放大了感官的军士听来,却如同惊雷!
「在那里!」他不管不顾,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猛冲过去!
「等等!小心有诈!」受伤倒地的军士试图阻止,但腿部剧痛和不断放大的恐惧感让他声音发颤,显得底气不足。
冲出去的军士此刻已被“牵机引”引动了心魔,眼前仿佛出现了重重鬼影,耳边回荡着无数凄厉的哭喊。他挥舞着手中的钢刀,疯狂地劈砍着空气和岩石,状若癫狂。
「出来!给我出来!装神弄鬼的东西!」
冷焰藏身在一块巨岩之后,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墨尘布置的陷阱和“牵机引”的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她看着那名发狂的军士冲向了墨尘预设的另一个陷阱区域——那里地面看似平整,实则铺着一层极细的、浸了“迷魂散”的藤蔓粉末。
果然,那军士刚踏足那片区域,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倒,同时吸入了大量被扬起的粉末。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眼神却迅速变得涣散,挥舞钢刀的动作也变得迟缓无力,最终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转眼间,两名追兵,一伤一昏。
冷焰刚松了口气,准备按照计划,与不知藏在何处的墨尘汇合,然后迅速撤离。
然而,就在此时——
「啧,真是两个废物。」
一个阴柔尖细,带着浓浓讥诮的声音,如同毒蛇般,突兀地在裂谷入口处响起!
冷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猛地回头,只见裂谷入口处,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三道身影。
为首一人,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穿着暗紫色的宦官服色,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打扮,气息阴冷的随从。
慈宁宫的阉狗!
他们竟然也找到了这里,而且选择在这个时机出现!
「想不到,还真让杂家捡了个便宜。」为首的太监慢悠悠地踱步进来,目光扫过地上昏迷和受伤的军士,最终落在巨岩后、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冷焰身上,「北狄公主,哦不,或许该称呼您……前朝余孽?您这出戏,演得可真不错。可惜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轻轻鼓掌,掌声在寂静的裂谷中显得格外刺耳。
「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吧,杂家可以给您一个痛快。」太监伸出保养得宜、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也省得……再多受皮肉之苦。」
冷焰的心沉到了谷底。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这两批追兵,非但没有如预期般自相残杀,反而让后来者坐收了渔利!而且,来的还是这三个明显更难缠的阉狗!
墨尘呢?他在哪里?为什么没有预警?
是出意外了?还是……他本就打算借此机会,一并将她也……
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但此刻已容不得她细想。
药效正在缓慢消退,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开始重新蔓延。面对这三个气息阴冷的太监,她毫无胜算。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
不!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握紧了袖中那片淬了“朱颜烬”的瓷片。就算是死,也要拉上垫背的!
「想要?自己来拿。」她冷冷开口,声音因为力竭而沙哑,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冰寒。
为首的太监眼睛微微一眯,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强硬,随即嗤笑一声:「冥顽不灵。」
他轻轻一挥手。
身后两名太监如同得到指令的猎犬,身形一晃,带起两道阴风,一左一右,向冷焰包抄而来!他们的动作诡谲飘忽,远非刚才那两名军士可比!
冷焰瞳孔骤缩,全身肌肉紧绷,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
两道极其细微、几乎融于风中的破空声,从裂谷上方某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射出!
目标并非那两名太监,而是他们脚下前方不到一尺的地面!
「噗!噗!」
两枚乌黑的、细如牛毛的短针,精准地钉入了地面岩石的缝隙中,针尾微微颤动。
两名太监前冲的身形猛地一顿,警惕地看向短针射来的方向,眼神惊疑不定。
「何方高人?藏头露尾,莫非也想插手慈宁宫的事?」为首的太监脸色沉了下来,扬声喝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裂谷上方的岩壁。
回应他的,是一阵低沉而诡异的笛音。
那笛音不成曲调,嘶哑难听,仿佛用骨头摩擦而成,带着一种直刺灵魂的寒意,在裂谷中幽幽回荡。
随着笛音响起,裂谷地面、岩壁的缝隙中,突然传来了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
只见无数蜈蚣、蝎子、色彩斑斓的毒蜘蛛,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出,目标明确地朝着三名太监汇聚而去!
「控虫术?!是南疆那些见不得光的虫子?!」为首的太监终于变了脸色,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小心!这些虫子有毒!」
他厉声提醒,同时袖袍一拂,一股阴寒的劲风扫出,将靠近的几只毒虫震飞。但毒虫的数量实在太多,前赴后继,源源不断。
两名随从太监也各施手段,或掌风,或短刃,抵挡着虫群的攻击,一时间竟被缠住了手脚,狼狈不堪。
冷焰震惊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是墨尘!
他竟然还精通南疆的控虫秘术?他到底是什么人?
此刻已不容她多想,这是墨尘为她创造的、唯一的逃生机会!
她强忍着因为药效消退而重新涌上的剧痛和虚弱,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裂谷更深、更隐蔽的岔路方向,用尽最后力气冲去!
「想跑?!」为首的太监见冷焰要逃,怒喝一声,不顾虫群骚扰,身形如鬼魅般腾空而起,五指成爪,带着凌厉的阴风,直取冷焰后心!
这一爪若是抓实,冷焰必定心脉俱碎!
感受到身后那致命的威胁,冷焰心头涌上一股绝望。她的速度,根本避不开这一击!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凭空出现般,挡在了冷焰与那太监之间!
是墨尘!
他不知何时从何处现身,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甚至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显然刚才的控虫笛音对他消耗极大。但他眼神依旧沉静如古井,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奇古、通体漆黑的短笛,迎着那太监凌厉的一爪,不闪不避,短笛疾点而出,直刺对方掌心劳宫穴!
以攻代守!围魏救赵!
那太监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悍勇,竟敢以伤换伤!他这一爪固然能重创甚至击杀对方,但自己的手掌也必然被那诡异的黑笛刺穿!
电光石火间,太监权衡利弊,终究不愿受伤,爪势一偏,改抓为拍,与墨尘点来的短笛硬撼了一记!
「嘭!」
一声沉闷的气劲交击声响起!
墨尘身体剧震,踉跄着向后倒退数步,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却被他强行咽了回去。而那太监也被震得身形一晃,落回地面,看向墨尘的眼神充满了惊怒与杀意。
「好!好得很!南疆的余孽,也敢来中原撒野!今日,杂家便连你一并收拾了!」太监尖声厉喝,显然动了真怒。
墨尘擦去嘴角血渍,眼神冰冷地看着他,没有言语,只是将短笛横在胸前,摆出了防御的姿态,牢牢护在冷焰身前。
冷焰看着眼前这个不算宽阔,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坚实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终究还是现身救她了,甚至不惜暴露更多底牌,与慈宁宫彻底对立。
「走!」墨尘头也不回,声音低沉而急促地对她喝道,「右前方那个狭窄缝隙,穿过去,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
冷焰知道,自己留下来只能是累赘。她深深地看了墨尘的背影一眼,仿佛要将这个画面刻入脑海,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扑向那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岩石缝隙。
「哪里走!」太监见状,再次欲追。
墨尘手中短笛再次发出刺耳的音符,残余的虫群如同疯了一般,不顾死活地扑向三名太监,死死纠缠。
同时,他手腕一翻,几点寒星射向裂谷上方某处支撑不稳的岩石!
「轰隆隆——!」
一阵巨响,几块硕大的岩石应声滚落,虽然不是很大,却成功地暂时堵塞了裂谷通道,扬起的尘土更是遮蔽了视线。
趁此机会,墨尘身形一闪,也迅速没入了那条狭窄的缝隙之中,消失不见。
「该死!该死!」为首的太监挥袖震开尘土和零星的毒虫,看着被岩石堵塞的通道和空无一人的前方,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到手的鸭子,竟然飞了!还折损了颜面!
「给杂家挖!就是把这座山翻过来,也要把他们揪出来!尤其是那个南疆虫子,杂家要把他剥皮抽筋!」尖厉的咆哮声,在裂谷中久久回荡。
……
冷焰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穿过那条狭窄的缝隙后,是一条更加隐蔽、向下倾斜的天然隧洞。洞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只能凭借着感觉和手触摸着冰冷潮湿的岩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
药效彻底过去了,强烈的虚弱感和反噬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右肩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布条,每一次移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胸口闷得厉害,喉咙里满是血腥气。
她几乎是用意志力在支撑着这具残破的身体,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向前,不能停!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水声和一丝光亮。
她精神一振,咬牙加快了脚步。
终于,她踉跄着冲出了隧洞的出口。
刺目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
眼前是一个隐藏在山腹中的小山谷,面积不大,四周都是陡峭的岩壁,如同一个天然的井底。谷底绿草如茵,一条清澈的溪流潺潺流过,发出悦耳的水声。阳光透过岩壁的缝隙洒落,在草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这里……似乎是安全的。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强烈的疲惫和剧痛瞬间击垮了她。她腿一软,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预想中摔倒在草地上的疼痛并未传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她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映入了墨尘那张苍白却依旧沉静的脸。他显然也是刚刚赶到,气息还有些紊乱,身上沾着尘土,但那双深邃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暂时……安全了……」他低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冷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连发出一个音节的力气都没有了。无尽的黑暗再次席卷而来,吞噬了她的意识。
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她似乎感觉到,墨尘将她打横抱起,走向溪边……
……
当冷焰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右肩伤口处传来的清凉感,以及口中残留的苦涩药味。
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厚厚的干草上,身上盖着墨尘那件青灰色的外袍。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山谷中燃起了一小堆篝火,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墨尘沉默的侧影。
他正坐在火边,用那把漆黑的短笛,专注地……雕刻着一小块木头?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神秘莫测。
听到她这边的动静,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
「醒了。」依旧是那平淡无波的语气。
冷焰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墨尘起身走过来,递给她一个用大片树叶卷成的水杯,里面是清澈的溪水。
「你的伤,我重新处理过了。箭毒暂时压制,但根源未除。你强行服用‘焚血丹’,元气损伤极大,需要静养很长一段时间。」他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
冷焰接过水,小口喝着,清凉的液体滋润了她干渴的喉咙。她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他,问出了盘旋在心头已久的疑问:
「你究竟是谁?」
「南疆控虫术,精妙的毒理,不凡的身手……绝不是一个普通采药人,或者落魄书生该有的。」
墨尘看着她,篝火在他深邃的眼底跳动。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回火边,拿起那块他正在雕刻的木头,以及那柄漆黑的短笛。
他将两样东西,并排放在冷焰面前的草地上。
那短笛造型古朴,非金非木,通体漆黑,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笛身靠近吹口的位置,刻着一个极其古老、扭曲的符文。
而那块尚未完成的木雕,依稀能看出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儿形态,雕刻手法极为精湛,栩栩如生。
「我来自南疆万蛇窟。」墨尘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在诉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并非中原人士。这柄‘幽蛰笛’,是万蛇窟圣女的信物之一。」
他指了指那个古老的符文。
「而我所用的控虫术、毒术,乃至一些你不理解的秘法,皆是万蛇窟不传之秘。」
冷焰心中巨震!
南疆万蛇窟!那是传说中位于帝国最南端瘴疠之地,一个神秘、诡谲、与世隔绝的古老教派!据说他们擅长驱使毒虫蛇蚁,精通各种奇诡咒术,被中原武林视为邪魔外道,讳莫如深。
他竟然是万蛇窟的人?而且还是……圣女的信物持有者?
「你……是万蛇窟的圣女?」冷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可他明明是男子!
墨尘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是嘲讽,又似是悲凉。
「不。我并非圣女。」他顿了顿,抬手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语气带着一种刻骨的冰冷,「我,是这一代万蛇窟圣女……候选人的,‘药奴’。」
「药奴?」冷焰瞳孔一缩,这个词让她感到一种不祥。
「不错。」墨尘的嘴角勾起一抹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自小被选入万蛇窟,以身为皿,喂养各种奇毒蛊虫,尝遍百草千毒,用以试炼新药,供圣女修炼秘法,或者……作为她修炼失败时的替命容器。」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冷焰却能从那平淡之下,感受到一种被深深压抑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痛苦与恨意。
「我之所以懂得毒理,是因为我几乎尝遍了世间奇毒。之所以懂得控虫,是因为我的血液,早已与无数毒蛊交融。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我比其他的‘药奴’,运气更好,或者说,更‘有用’一些。」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双修长、苍白,却蕴含着可怕力量的手。
「这次潜入中原,是因为我偷走了圣女的信物‘幽蛰笛’,以及半部《万毒真经》。我需要借助中原的力量,找到摆脱‘药奴’身份,甚至……颠覆万蛇窟的方法。」
他看向冷焰,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的身体,看到她胸口那枚沉寂的金锁。
「而我找上你,救你,除了你本身展现出的价值和不屈的意志,更重要的原因是——」
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而清晰:
「你身上这枚前朝龙纹金锁,以及它可能引出的秘密,或许……蕴藏着能解开我体内‘同心蛊’,让我获得真正自由的关键!」
「同心蛊?」冷焰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感到一阵心悸。
「嗯。」墨尘扯开自己左胸的衣襟。
只见他心口处的皮肤上,赫然纹着一个与那黑笛上符文同源,却更加复杂、更加诡异的暗红色图腾!那图腾如同活物般,随着他的心跳微微搏动,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此蛊与圣女性命相连。她若身死,我必随之殉葬。而我若远离她超过一定时限,或者试图背叛,便会受万蛊噬心之苦,生不如死。」
他放下衣襟,遮住了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图腾,目光重新变得幽深。
「现在,你明白了吗?」
篝火噼啪作响,山谷中一片寂静。
冷焰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冷漠平静,实则背负着比她想象中更加沉重、更加残酷命运的男子,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他们皆是笼中困兽,皆是挣扎求生的棋子。
她的复仇之路,与他的自由之路,在这一刻,因为一枚神秘的金锁,诡异地交织在了一起。
前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却又仿佛……撕开了一道微光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