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五年
舟山群岛深处，一座被海浪与峭壁环抱的隐秘海湾。清晨的海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轻纱般笼罩着这片被刻意平整过的巨大滩涂。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风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和机油味。
朱由检裹着一件厚实的狐裘斗篷，坐在临时搭建的观礼台上。他小小的身子陷在铺着虎皮的宽大座椅里，只露出一张被海风吹得微微发红的小脸。方正化如同影子般侍立一旁，手里居然还捧着一个保温的食盒，里面飘出刚出炉的蟹黄小笼包的香气。
“方伴伴，”朱由检吸了吸鼻子，眼睛盯着远处正在集结的模糊人影，小手却精准地伸向食盒，“包子凉了没？”
“回殿下，温的。”方正化掀开食盒盖子，用银筷夹起一个玲珑剔透、汤汁饱满的小笼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朱由检面前的白玉小碟里。
朱由检满意地“嗯”了一声，拿起特制的小银勺，轻轻戳破薄皮，一股浓郁的蟹黄鲜香瞬间弥漫开来。他吹了吹气，小口吸溜着汤汁，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雾气缭绕的滩涂。
雾气中，人影绰绰，如同蛰伏的巨兽。低沉的号令声、金属摩擦声、整齐的脚步声，透过海雾隐隐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孙元化呢？”朱由检一边对付着包子，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孙督师在阵前点校。”方正化回道。
“哦。”朱由检应了一声，又夹起一个包子，“让他快点，本王这包子快吃完了，别等会儿打起来，本王还得饿着肚子看戏。”
方正化：“……”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孙元化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地策马奔至观礼台下，翻身下马，动作利落。他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激动和难以言喻的亢奋。
“殿下！”孙元化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新军三千将士，列阵完毕！请殿下检阅！”
朱由检咽下最后一口包子，舔了舔嘴角的油花，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观礼台边缘。海风吹起他斗篷的边角，猎猎作响。他踮起脚尖，努力想看清雾气中的景象，可惜只看到一片模糊的灰影。
“孙督师，”朱由检的声音带着点无奈，“这雾…挺大啊？本王看你们，跟看皮影戏似的，就剩个轮廓了。你这‘虎贲再生’的戏码，本王怕是要错过精彩部分了。”
孙元化被噎了一下，满腔的豪情壮志差点没憋回去。他连忙道：“殿下！海雾将散！将士们气势如虹，必不负殿下厚望！请殿下拭目以待！”
朱由检撇撇嘴，重新坐回椅子，从方正化手里接过温热的湿毛巾擦了擦手：“行吧行吧，那就拭目以待。对了，方伴伴，再给本王拿个包子，要蟹黄多的那个！”
方正化默默夹起一个包子。
就在朱由检的银勺再次戳破包子皮的瞬间——
呜——！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远古巨兽喉咙深处的号角声，骤然撕裂了海雾的寂静！
紧接着！
咚！咚！咚！咚！
如同巨人擂动大地的心脏！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战鼓声，如同滚滚惊雷，由缓至急，由远及近，狠狠撞击在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上！
海风似乎都为之一滞！
弥漫的海雾仿佛被这无形的声浪驱散、撕裂！阳光刺破云层，如同金色的利剑，骤然洒落在广阔的滩涂上！
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滩涂之上，三千名身着统一制式深蓝色军服的新军将士，如同钢铁丛林般巍然矗立！他们排成三个巨大的、横平竖直、棱角分明的方阵！每一个方阵都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整齐！深蓝色的军服在阳光下反射着沉稳的光泽，如同凝固的海面！
最前方是步兵方阵！士兵们肩扛着统一制式的燧发线膛枪，枪管在阳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光！枪口下方，一柄柄雪亮的刺刀已经装上，如同钢铁的獠牙！士兵们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身体绷得笔直，如同一根根插在地上的标枪！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步兵方阵两侧稍后，是炮兵阵地！数十门经过改良、减轻了重量、增加了炮架灵活性的红夷炮（本土优化版）一字排开！黝黑的炮口斜指苍穹！炮手们肃立在炮位旁，动作一丝不苟，如同雕塑！旁边堆放着整齐的弹药箱，其中一部分是圆滚滚的实心弹，另一部分则是带着引信、形如甜瓜的开花弹！
最后方，是人数稍少但气势更显彪悍的骑兵预备队！骑士们身着轻便的半身甲，手持新式的、带有护手环的马刀，腰挎短柄燧发枪（卡宾枪雏形），胯下的战马也经过严格挑选和训练，显得神骏非凡！他们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席卷而出！
三千人！鸦雀无声！只有海风掠过军旗的猎猎声，以及战马偶尔喷出的响鼻！
这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震撼！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片钢铁丛林和那沉闷的战鼓！
朱由检举着那个刚咬了一口的包子，小嘴微张，愣住了。他见过新军训练，但从未见过如此规模、如此整肃、如此杀气腾腾的集结！这和他印象中那些松松垮垮、装备杂乱、眼神麻木的明军，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的乖乖…”朱由检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这…这排场…够大的啊！比过年放炮仗还热闹！”
方正化默默递上一个小巧的单筒望远镜。
朱由检接过望远镜，凑到眼前。视野瞬间拉近！他清晰地看到前排士兵紧绷的下颌线，看到他们握着枪托、指节发白的手，看到他们眼中那种近乎狂热的、混合着忠诚、敬畏和一丝嗜血的冰冷光芒！
“立正——！”一声炸雷般的号令响彻全场！
刷！
三千双军靴同时并拢！发出整齐划一的、如同巨木砸地的沉闷巨响！整个方阵纹丝不动！连战马都停止了躁动！
“举枪——！”
哗啦！哗啦！哗啦！
步兵方阵所有士兵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个人！枪托抵肩，枪口斜指前方！刺刀丛林瞬间成型！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预备——！”
所有士兵的手指搭上了扳机！眼神死死锁定前方数百米外那片临时竖起的、画着狰狞后金骑兵图案的巨大木靶群！
朱由检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连手里的包子都忘了吃。
“放——！”
砰砰砰砰砰砰——！！！
如同平地炸起一片惊雷！又如同暴雨瞬间倾盆！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枪声骤然爆发！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连绵不绝的爆响！仿佛有无数面巨鼓在同时疯狂擂动！
望远镜里，朱由检清晰地看到前排士兵的肩膀在枪托的后坐力下猛地一震！枪口喷出尺长的橘红色火焰和浓密的白烟！无数高速旋转的铅弹，如同死神的镰刀，带着刺耳的尖啸，瞬间跨越数百米的距离！
噗噗噗噗噗噗噗——！！！
前方那片密集的木靶群，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撕扯、蹂躏！木屑、碎片如同爆炸般四溅飞舞！画着后金骑兵图案的厚实木板，瞬间被打成了筛子！千疮百孔！更有许多木靶直接被狂暴的弹雨撕成了碎片！
一轮齐射！仅仅一轮齐射！那片由数百个木靶组成的、模拟后金骑兵冲锋的“军阵”，就被彻底摧毁！化为满地狼藉的碎木！
硝烟弥漫！刺鼻的火药味瞬间盖过了海风的咸腥！
整个滩涂一片死寂！只剩下枪声的余韵在海天之间回荡！
朱由检张着小嘴，包子还捏在手里，彻底看傻了。他知道燧发枪厉害，但没想到集群齐射的威力如此恐怖！这简直就是…金属风暴啊！
“好！好！好！” 观礼台上，孙元化激动得浑身发抖，连喊三声好！他猛地转过身，对着朱由检，眼眶瞬间通红，声音哽咽：“殿下！您看到了吗？！虎贲！真正的虎贲之师！再生了！！”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毕生追求的强军梦想，在眼前化为了现实！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朱由检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孙元化那副激动得要哭的样子，赶紧把剩下的半个包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安慰：“看到了看到了！孙督师别激动！别激动！小心血压！来，方伴伴，给孙督师拿个包子压压惊！刚出炉的，蟹黄馅儿！”
方正化面无表情地夹起一个包子递过去。
孙元化：“……”
他满腔的激动和泪水，硬生生被这个小王爷递过来的包子给噎了回去！这…这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对？！
还没等孙元化调整好情绪，炮兵阵地的指挥官已经挥舞起了令旗！
“炮兵预备——！”
炮手们动作迅捷如风！装填手将沉重的开花弹塞入炮膛！炮长迅速调整射角！瞄准手死死盯着远处的目标——那是几艘被拖到浅滩、模拟敌方战舰的报废旧船！
“放——！”
轰！轰！轰！轰！轰！
数十门火炮同时发出怒吼！声音比燧发枪齐射更加沉闷、更加震撼！如同大地在咆哮！炮口喷出的烈焰和浓烟瞬间遮蔽了小半个炮兵阵地！
天空中划过数十道带着尾焰的抛物线！那是开花弹的引信在燃烧！
轰轰轰轰轰——！！！
密集的爆炸声在远处的目标船队中接连响起！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木屑、碎片如同烟花般四散飞溅！一艘旧船直接被命中弹药库位置（模拟），引发了剧烈的殉爆！整艘船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燃烧的碎片如同火雨般洒落海面！
炮击持续了三轮！速射！精准！火力覆盖！三轮炮击过后，那几艘模拟敌舰的旧船已经彻底消失在海面上，只剩下漂浮的残骸和熊熊燃烧的火焰！
“好！打得好！”朱由检这次是真兴奋了，小巴掌拍得啪啪响，“这‘铁西瓜’扔得够远！炸得够响！过年都没这么热闹！” 他仿佛在看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
孙元化看着那片火海，再看看朱由检兴奋的小脸，激动的心情再次被点燃，刚想开口抒发豪情。
“骑兵！骑兵动了！”朱由检突然指着后方喊道。
只见骑兵预备队的指挥官长刀出鞘，斜指前方！
“杀——！”
数百名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骤然启动！马蹄踏在滩涂上，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骑士们伏低身体，马刀出鞘，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划出致命的弧光！他们如同一股蓝色的钢铁洪流，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朝着滩涂上最后一片模拟溃散敌军的草人阵席卷而去！
轰隆隆隆！
马蹄声震耳欲聋！大地都在颤抖！
骑兵洪流瞬间冲入草人阵！雪亮的马刀上下翻飞！草屑漫天飞舞！如同热刀切黄油般，将那片“溃军”彻底淹没、撕碎！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干净利落！冲杀过后，只留下一片狼藉的草人和扬起的漫天沙尘！
骑兵们在远处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勒马停住，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高超的控马技巧和严明的纪律！
整个阅兵过程，从步兵齐射到炮兵速射，再到骑兵冲锋，如同行云流水，衔接紧密，一气呵成！精准！高效！冷酷！完美地诠释了近代化火器部队的恐怖威力！
孙元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荡，他猛地单膝跪倒在朱由检面前，声音哽咽，带着哭腔：“殿下！有此强军！辽东可定！后金可灭！大明中兴有望！中兴有望啊！！” 他老泪纵横，仿佛要将这些年积压的屈辱、愤懑和此刻的狂喜，全部宣泄出来！
朱由检看着这位激动得像个孩子似的老将，再看看下方硝烟弥漫、杀气未散的战场，小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伸手虚扶了一下：“孙督师请起！将士们辛苦了！传本王令！今日所有参演将士，加餐！每人…嗯…半斤酱牛肉！二两烧酒！管够！”
“谢殿下隆恩！”孙元化激动地叩首。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急促而尖锐、与之前阅兵号角截然不同的警报号角声，突然从海湾入口处的了望塔上响起！声音凄厉，划破长空！
紧接着，一道醒目的红色烽烟，如同狼烟般，笔直地冲上云霄！在碧海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敌袭警报？！”孙元化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
观礼台上瞬间气氛凝固！
朱由检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小眉头紧紧皱起。他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包子，目光锐利地投向烽烟升起的方向。
方正化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朱由检护在身后。
李若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观礼台一侧，脸色凝重，压低声音急促禀报：“殿下！东南方向！五十里外！发现不明船队！悬挂…荷兰东印度公司旗帜！数量…不下二十艘！其中五艘为大型夹板战舰！正全速向我基地驶来！”
荷兰人？！
朱由检的小脸瞬间沉了下来。他刚刚还在为自家新军威势沾沾自喜，转眼间就被人堵到家门口了？
他目光扫过下方刚刚完成阅兵、硝烟未散、杀气腾腾的三千新军，又看了看海湾入口处那几座刚刚完成布防、炮口还带着余温的岸防炮台。
小王爷嘴角忽然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却又无比危险的弧度。
“荷兰人？”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人耳中，“来得正好啊。”
他拿起望远镜，再次望向那片狼藉的阅兵场，看着那些刚刚撕碎了“后金骑兵”和“溃散敌军”的将士们，看着那些炮口还冒着青烟的火炮。
“孙督师，”朱由检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刚看完戏，演员们还没卸妆呢。你说…咱们这新练的‘虎贲’，是骡子是马，是不是该拉出去…遛遛了？”
他顿了顿，小手猛地一挥，指向东南方烽烟升起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令！全军进入一级战备！岸防炮台装填实弹！开花弹准备！让那些红毛鬼…”
“尝尝咱们大明‘虎贲’的…铁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