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帝心独断 - 镇压与分化
皇极殿那场关于科举新制的朝争,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以北京为中心,急速向整个帝国扩散。然而,与外界想象中皇帝可能因阻力而妥协不同,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内的气氛,却是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极致平静,一种蕴含着雷霆之威的沉默。
朱由检(崇祯)负手立于那幅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前,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些新近标注的、象征扩张的朱红印记上,而是深邃地凝视着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版图,仿佛要穿透这绢帛,看清每一道府州县治下,那些因科举改制诏书而躁动的人心。他年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沉稳和洞悉世事的冷冽。
“皇爷,”司礼监掌印太监方正化的声音轻柔地打破寂静,他悄无声息地走近,低声道,“通政司和锦衣卫的密报,都汇总来了。”他手中捧着厚厚一叠奏报,最上面几封,火漆封印格外醒目,显然是最紧急的军国大事。
朱由检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方正化会意,展开最上面一份来自北疆的密报,语速平稳地汇报:“曹变蛟将军急奏,北疆都护府辖下呼玛尔河金矿试点区域,已初步完成清场与营建。首批三千流民拓殖团已抵达,在军工司匠户指导下,利用当地林木,搭建起了可越冬的营寨和简易溜槽。只是……天气骤寒,河流即将彻底封冻,大规模砂金开采需待来年春暖。曹将军请求增派熟悉矿务的工匠,并调拨一批耐寒粮秣与御寒物资。”
“准。”朱由检吐出一个字,简洁有力,“令户部、工部协同办理,走朕的内帑特别支应,不得延误北疆事宜。告诉曹变蛟,稳扎稳打,先确保人员越冬安全,金矿开采,不急在一时,但要杜绝任何外部势力靠近矿区百里之内,遇有可疑窥探,无论是蒙兀残部还是罗刹探子,准其先斩后奏!”
“老奴明白。”方正化记下,拿起第二份密报,语气微沉,“京师德胜门外,顺天贡院附近,今日有约二百余名士子聚集,声称……声称科举新制‘以匠术乱圣道’,‘引导士风趋于逐利’,欲联名上书,请求陛下收回成命。其中颇多江南口音者,言辞激烈。五城兵马司已加派人手监视,暂未发生冲突,但围观民众甚多,舆情汹汹。”
朱由检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哦?动作不慢。领头的是些什么人?可有功名在身?”
“回皇爷,据李指挥使初步查证,带头者数人,多为国子监监生,亦有几名落第举人。其中叫嚷最凶的几人,籍贯多在应天、浙江一带,与……与温阁老的一些门生故旧,颇有往来。”方正化的话说得含蓄,但意思已然明了。
“温先生倒是沉得住气,自己不出面,让些小鱼小虾来试水。”朱由检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他转过身,走到御案前,指尖敲了敲桌面上一份来自南京的密报,“江南那边呢?特别是东林书院、复社那帮人,有什么动静?”
“南京国子监亦有骚动,但应天府尹压制得紧,尚未酿成大规模集会。不过,民间刊印的一些小报,如《士林清议》、《江南月旦》等,近日连篇累牍,皆是抨击新制之文,引经据典,颇有蛊惑之力。其背后,似乎也有江南士绅大家的影子。”方正化禀报道,“此外,据市舶司暗线报,近日有江南口音的文士,频繁接触澳门来的西洋传教士,似在打探泰西格物之学深浅,其意图……尚不明朗。”
朱由检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温体仁这一手,无非是惯用伎俩:利用清流舆论压力,鼓动不明真相的士子闹事,将水搅浑,最好能引发骚乱,从而证明新政“有违民心”、“导致动荡”,逼他这位皇帝退让。而那些打探西学的,恐怕不是真想学,而是想找茬——若西洋之学亦不过如此,或存在争议,便可攻击新学“不过拾人牙慧”、“并非真知”。
“跳梁小丑,不足为虑。”朱由检评价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他深知,这种程度的反抗,在他掌握绝对军权、财权和核心情报权的背景下,根本动摇不了国本。真正的考验,在于如何借此机会,不仅平息风波,更要进一步瓦解守旧势力,树立新学的权威。
“李若琏到了吗?”他问道。
“回皇爷,李指挥使已在殿外候旨。”
“宣。”
片刻,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大步而入,一身绯色蟒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眉宇间的肃杀之气即便在温暖的暖阁内也丝毫不减。他利落地行礼:“臣,李若琏,叩见陛下。”
“免礼。情况都知道了?”朱由检直接问道。
“是,陛下。京师、南京及几处重要府县的动向,臣已悉数掌握。”李若琏声音铿锵,“参与鼓噪的士子背景、资金来源、与朝中哪些官员有牵连,锦衣卫已初步摸清。其中确有部分人受某些致仕官员或地方士绅资助,意在阻挠新政。”
“很好。”朱由检点头,对锦衣卫的效率表示满意。“朕给你两道旨意。”
“臣恭听圣谕!”李若琏单膝跪地,以示郑重。
“第一,对绝大多数被鼓动、不明就里的普通士子,以震慑、分化为主。着五城兵马司加派兵丁,明日清晨包围德胜门外聚集之地,宣读朕的口谕:朝廷开科取士,增考实学,乃为选拔经世致用之才,以应国家急需。若有学子对格物、算学心存疑虑,朕已命皇家格物院即日起,于京师贡院外设‘实学宣讲堂’,由格物院学士每日公开讲授格物、算学基础,并展示其于农工、水利、军械之应用,为期一月。学子可自由前往听讲,以明实学之益。但若再有聚众喧哗、冲击官府、诽谤朝政者……”朱由检语气骤然转冷,“不论有无功名,一律锁拿,按《大明律》‘聚众闹事’、‘讪谤朝政’论处,革除功名,流徙三千里!朕给他们一个学习的机会,也划下不可逾越的红线!”
这一招,可谓刚柔并济。一方面展示皇帝的气度与对新学的信心,给你机会了解;另一方面,明确警告,逾越底线必将严惩。这既避免了单纯镇压可能激化的矛盾,又展现了不容挑战的权威。
“臣领旨!定当妥善处置,恩威并施!”李若琏眼中闪过佩服之色。陛下此举,高明在于分化,那些真心向学或只是跟风的士子,很可能被格物院的公开课吸引,而少数顽固分子则暴露无遗。
“第二,”朱由检目光锐利如刀,“对那些隐藏在幕后,煽风点火、提供资金、企图扰乱朝纲之人,给朕查!一查到底!尤其是与朝中重臣有牵连者,搜集确凿证据。但要记住,暂时只查不抓,尤其是涉及到……”他顿了顿,没有点温体仁的名字,但李若琏心领神会,“……要掌握其确凿指使、贿赂的确凿证据,人证物证俱全。朕要看看,还有哪些魑魅魍魉敢跳出来。”
“臣明白!锦衣卫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所有幕后黑手,一个都跑不掉!”李若琏沉声应道,语气中带着铁血意味。这正是锦衣卫的用武之地。
“去吧,动作要快,分寸要准。”
“臣,遵旨!”李若琏叩首,起身大步离去,行动间带起一阵风,充满了执行任务的决绝。
李若琏走后,朱由检沉吟片刻,对方正化道:“大伴,传朕口谕,召徐光启、宋应星,哦,还有工部侍郎王徵,即刻入宫觐见。”
“老奴遵旨。”方正化立刻派人去传旨。
不到半个时辰,徐光启、宋应星和王徵便匆匆赶到。徐光启面带忧色,显然也听说了士子闹事的风波;宋应星则是一脸兴奋,似乎对接下来的任务有所预感;王徵则是典型的实干家模样,风风火火。
“诸位爱卿平身。”朱由检免了他们的礼,直接切入主题,“外面的风波,想必你们都知道了。朕已命李若琏去处置。现在,需要你们三位,给朕搭好一个台子,唱一出好戏。”
“请陛下吩咐!”三人齐声道。
“徐先生,你德高望重,精通西学,又曾身居阁老之位。这‘实学宣讲堂’的第一讲,由你来做最合适不过。讲什么?就讲‘格物致知’的真谛,讲泰西为何船坚炮利,讲数学、历法、火器、水利如何富国强兵!要深入浅出,要让那些只知死读经书的学子明白,实学并非奇技淫巧,而是强国之本!”
徐光启顿时激动得白须颤抖,深深一揖:“老臣领旨!必竭尽所能,阐发实学精义,以正视听!”
“宋先生,”朱由检看向宋应星,“你的《天工开物》便是最好的教材。朕要你在宣讲堂上,不只是讲,还要‘做’!将格物院那些能展示的模型——水力纺机、改良农具、甚至小型火铳发射演示,都给朕摆出来!让人亲眼看看,实学如何化腐朽为神奇!朕会调一队新军士卒配合你,务必保证安全、震撼!”
宋应星更是兴奋得脸色发红:“陛下圣明!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臣定将格物之妙,展现得淋漓尽致!”
“王卿,”朱由检最后看向王徵,“你精通器械,善于营造。朕命你即刻抽调工部能手,三日内,在顺天贡院前广场上,给朕搭建起一个像样的宣讲高台和展示区!要坚固,要醒目,要能让成百上千人看清、听清!可能办到?”
王徵一拍胸脯:“陛下放心!臣亲自督工,若三日内完不成,臣提头来见!”他这耿直火爆的性子,引得朱由检微微莞尔。
“好!”朱由检目光扫过三位重臣,声音沉静却充满力量,“外面那些人,不是攻击朕的新政是‘以匠术乱圣道’吗?那朕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道’!什么是能让大明国富民强、江山永固的‘大道’!这次风波,是危机,也是机遇!朕要借此东风,将‘经世致用’、‘实学兴邦’的理念,彻底吹进天下士子的心中!这宣讲堂,就是朕的战场,而你们,就是朕的先锋大将!”
“臣等必不辱命!”三位大臣被皇帝的话激得热血沸腾,齐声应诺,眼中充满了使命感。他们深知,这不仅是一场学术宣讲,更是一场意识形态领域的争夺战,其意义不亚于一场真正的战役。
安排妥当后,朱由检独自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夕阳,将紫禁城染成一片金红。他心中雪亮,温体仁等人的反扑绝不会就此停止,眼前的士子闹事或许只是开胃小菜。但他毫无惧意,反而有一种隐隐的期待。
“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他心中默念,“正好让朕看看,这大明的肌体里,还有多少需要剜去的腐肉。扫清了这些障碍,北疆的金矿,南洋的航路,乃至更遥远的星辰大海,才能成为我大明驰骋的疆场!”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那片广袤的、标注着金矿符号的黑龙江流域,那里,才是帝国未来的重要基石之一。京师的这场风波,相对于北疆的开拓、帝国的扩张,不过是一段小小的插曲。他这位来自后世的“物理皇帝”,有足够的耐心和手段,将一切阻碍,都碾碎在帝国前进的车轮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