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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叶法器刚抵近白菊山,漫山遍野的白菊便撞入眼帘。秋风拂过,花海如浪涛般起伏,洁白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连空气里都浸着清冽的菊香,壮观得让人心头一震。

宁不凡放缓速度,目光扫过这片盛景,却在瞥见山坳处那片整齐的石碑时,动作蓦地一顿。

那是黄枫谷为陨落修士立的墓园。一块块青灰色的石碑静立在菊花丛中,碑上的名字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却依旧透着沉甸甸的分量。

他操控法器落下,脚步不自觉地朝着墓园走去。秋风卷起他的衣袍下摆,也吹得周围的白菊簌簌作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过往。

很快,一块稍显新的石碑映入眼帘。碑上刻着三个字——吴勉。

那个当年在宗门山崖接引处看见他,将他引入宗门的师叔吴勉;那个在铲除内奸一战中,不幸被发现追击,在自己眼前被傀儡军团围攻,最终力竭身故的师兄吴勉。

宁不凡站在碑前,久久未动。脑海中闪过师兄吴勉平日里温和的笑容,闪过他临终前那道决绝的背影,心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沉甸甸的。

他俯身,从花丛中摘下一朵开得最盛的白菊,轻轻放在碑前。又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壶灵酒,倒了三杯在地上,酒水渗入泥土,带着淡淡的灵气。

“师兄,师弟回来看你了。”他低声道,声音在风中有些飘散,“宗门……还好,只是战事吃紧。您放心,您教我的那些,我都记着。”

没有太多的话,却仿佛说了千言万语。

秋风依旧,白菊簌簌。宁不凡对着墓碑深深一揖,转身离去时,脚步比来时沉重了几分。这片盛放的花海之下,埋藏着太多宗门的骨血与过往,也让他对马师伯那句“大厦将倾”,有了更深的体会。

宁不凡望着吴勉之的墓碑,心中微动。指尖轻扬,一朵刚被秋风拂落的白菊便似有了灵性,悠悠旋转着飘起,恰好落在墓碑顶端,洁白的花瓣在风里微微颤动,像一瓣无声的惦念。

他立在碑前,目光沉静,轻声道:“吴师兄,长路漫漫,珍重。”

没有繁复的祭礼,也无过多的言辞。这朵白菊,这句低语,已将那份藏在心底的缅怀与敬意,说得明明白白。

风过菊丛,沙沙作响,仿佛是逝者的回应。宁不凡再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转身朝着白水之畔的方向走去,背影在漫天白菊的映衬下,透着几分萧索,也藏着几分愈发坚定的意味。

沿着蜿蜒的小径走到白水之畔,清澈的河水倒映着岸边连绵的白菊,秋风拂过,水面泛起细碎的涟漪,将花海的影子搅得晃晃悠悠。

宁不凡正望着河水出神,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衣袂翻动声。他下意识地蓦然回首——

不远处的白菊花丛中,一道熟悉的青袍背影正静静伫立。青丝如瀑,垂落在肩头,裙摆被风拂得微微扬起,与周围洁白的菊花交相辉映,竟有种说不出的清雅。

宁不凡看着那道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他早知道这“赏菊之约”不简单,这位陈师姐素来心思细腻,怕是憋着一肚子话要问。

从燕家矿场的旧事到胥国的行迹,从黑煞教的覆灭到自己此次回谷的目的……她想问的,恐怕比他能说的要多得多。

宁不凡轻轻叹了口气,抬手理了理衣襟,缓步朝着那片花丛走去。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过的,只是这接下来的应对,怕是要费些心思了。

白水之畔的风,总带着几分湿润的清冽。宁不凡立在小径尽头,隔着半亩地的白菊,远远望见了陈巧倩的身影。

她就那样静立在花海深处,青灰色的宗门道袍被秋风拂得轻轻扬起,衣袂边角扫过周围低垂的菊瓣,带起细碎的颤动。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落在她身上,给那袭素净的袍子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连及腰的青丝都泛着柔和的光泽。

风势渐起,卷得周围的白菊如浪般起伏。陈巧倩微微侧过身,伸出右手。她的指尖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粉白。只见她极轻极轻地,从一朵开得最盛的白菊上拂过——不是采摘,只是让指腹贴着花瓣的弧度滑过,像是在感受那丝微凉的柔滑。

那朵被触碰的白菊晃了晃,抖落几片细蕊,落在她的袖口上。她低头看了一眼,嘴角弯起个极浅的弧度,随后才小心翼翼地捏住花茎,将整朵花摘了下来。

花被她托在掌心,衬得那只手愈发白皙。陈巧倩微微低头,将鼻尖凑近花瓣,闭上眼轻轻一嗅。宁不凡站在远处,仿佛都能闻到那股清苦中带着甘甜的菊香,混着她身上常年沾染的丹草气息,竟有种格外安宁的味道。

她睁开眼时,眼底还带着一丝被花香浸润的慵懒。接着,她将掌心的白菊轻轻托起,凑到唇边,鼓起腮帮,对着花瓣轻轻一吹。

“呼——”

气流拂过,那朵白菊的花瓣竟一片片散开,像是被赋予了灵性。它们没有立刻坠落,反而乘着风势,在空中打着旋儿,一片、两片、三四片……洁白的瓣片如同细碎的雪,又似翩跹的蝶,慢悠悠地朝着远方飘去,有的落在白水之中,随波逐流;有的被风卷得更高,渐渐没入天际的云层里。

陈巧倩就那样仰着头,望着那些飘远的花瓣,一动不动。阳光落在她的侧脸,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平日里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探究与锐利的眼睛,此刻竟像蒙了层水汽,清澈得近乎懵懂。她的嘴角还微微扬着,带着点孩子气的专注,就这么傻傻地、纯纯地望着,仿佛那些飘走的不是花瓣,而是某种藏在心底的念想。

宁不凡站在原地,忽然就不想出声了。

他见惯了陈巧倩在宗门里的干练,见惯了她与人周旋时的从容,甚至见惯了她偶尔流露出的、与身份不符的狡黠,却从未见过她这般……纯粹的模样。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对着一朵花、一阵风,就能生出这么多的专注与欢喜。

他放轻了脚步,踩着松软的泥土,慢慢朝着她身后走去。

脚下偶尔踢到石子,发出细微的声响,惊得周围的菊丛轻轻晃动。陈巧倩似乎毫无察觉,依旧望着远方,指尖还残留着花瓣的清香。

风又起,吹得她的发丝飘起几缕,拂过颈间。宁不凡离她越来越近,能看到她道袍领口绣着的、极淡的流云纹,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清苦的丹香混着菊香的气息。

他停下脚步,离她不过三尺远。

远处的白水潺潺流淌,卷起细碎的波光,岸边的白菊花瓣还在悠悠飘落,沾在青石小径上,铺出薄薄一层。而眼前的陈巧倩,正蹲在菊丛边,指尖捏着片花瓣轻轻捻转,仿佛与这片白菊、这缕风、这抹暖阳,融为了一体。

宁不凡望着她的侧影,忽然觉得,或许这场陈师姐主动邀约的“赏菊之约”,也并非全是家族授意的试探,倒藏了几分少女的真心。

“陈师姐~”

宁不凡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陈巧倩仍在乐此不疲地摘下白菊花瓣,一片片往风里吹,那副专注的模样,倒像是忘了邀约的初衷,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陈巧倩的动作蓦地一顿,缓缓转过身来。阳光恰好落在她脸上,映得那双杏眼亮闪闪的,先前望着花瓣时的懵懂全然褪去,换上了一抹温柔的笑意——那笑意里藏着毫不掩饰的倾慕,像两汪漾着暖意的春水,连眉梢都染着轻浅的雀跃。

“宁师弟,你终于来了。”她声音轻快,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放松,抬手将指间最后一片花瓣抛向空中,花瓣打着旋儿飘远,“陪我沿着水岸走一走,可好?”

宁不凡看着她眼底真切的期待,点了点头:“好。”

他迈步上前,与她并肩站在岸边。陈巧倩顺势转身,沿着白水畔的菊丛缓缓前行,浅色的裙摆在菊枝间轻轻扫过,宁不凡自然地跟在身侧。秋风拂过,卷起几片散落的菊瓣,从两人之间打着旋儿飘过,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菊香,倒比预想中多了几分不掺杂质的自在。

陈巧倩沿着水岸慢慢走着,指尖偶尔拂过垂到路边的菊枝,触到花瓣时会轻轻顿一下,声音轻得像风:“自小我娘就常带我院子里来——不是陈家的大宅,是这白水畔的野菊丛。她说别处的牡丹再金贵、月季再艳丽,都比不上这野菊,说它们不挑土、不盼肥,活得自在,开得磊落。”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语气淡了些,连指尖的动作都轻了:“只是数年前她走了,我就再没来过几次,怕见了这些菊,又想起她。”

宁不凡听她提及亡母,又见她望着菊丛时眼底藏着的怅然,知道是见物思人,便放轻了声音,语气带着几分郑重:“陈师姐,请节哀。”

“节哀?”陈巧倩忽然转过头看他,眼里的怅然瞬间散去,反倒添了几分急切,像是怕他误会什么,急忙辩解道,“其实也无妨,或许对她来说,离世反倒是种解脱。”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继续说道:“我娘是因家族联姻嫁入陈家的,大婚之前,她连我父亲的面都没见过。婚后两人相敬如宾,从不争吵,却也从未真正亲近过,更别说……像寻常夫妻那样相爱了。她一辈子都活在陈家的规矩里,连喜欢野菊,都只能偷偷来这水岸。”

说到这里,她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抬眼看向宁不凡时,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我一个修道之人,本该一心向道,却跟你说这些儿女情长的琐事,你会不会觉得……觉得我不思进取,沉迷这些俗事?”

宁不凡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忐忑,心里却明镜似的——他太懂这种身不由己的滋味,无论是凡人被生计裹挟,还是修士被家族捆绑,都一样难。但他没说太多,只温和地应道:“我能理解。道心未必只在修炼里,心里的念想藏不住,也不算俗事。”

“你能理解?”陈巧倩像是没想到他会这般通透,愣了一下,随即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只是脚步慢了些,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可惜啊,大家族的女子,从生下来那天起,命就由不得自己。要么就日复一日埋头修炼,为陈家争那点宗门地位、夺那点资源;要么,就被长辈指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修士,嫁过去相夫教子,在别人的家族里耗尽一辈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风吹起她的衣袂,像把没说出口的话都裹进了风里。

宁不凡跟在她身后,听着这些话,心里暗暗思忖:她哪里是在说别人,分明是在说自己。这两条路,她一条都不想选,她是想借着这场赏菊,跟自己说,她想选第三条路——一条能顺着自己心意,选喜欢的人的路。

陈巧倩望着远处翻涌的河面,忽然低下头,喃喃自语起来,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陈巧倩啊陈巧倩,你在做什么?明明鼓足勇气约他来,却只会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躲躲闪闪……你不是想让他知道你的心意吗?可你为什么还在怕?家族的联姻消息越来越近,你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耗?”

她指尖用力攥着衣角,浅色的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指节微微泛白,像是在与自己的怯懦较劲——长辈催得紧,联姻的对象已在筛选,她知道,这次若不说,往后怕是再也没机会了。

片刻后,陈巧倩像是终于咬碎了心底的犹豫,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连握着衣角的手都松了几分。随即她猛地转过身,正面看向宁不凡,眼底的怯懦被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连脊背都挺得更直了些。

“宁师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字字清晰,像从齿缝里挤出来般坚定,“过些时日,我就要嫁人了。”

宁不凡心头微震,抬眼看向她——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看不出太多情绪,倒让这突如其来的话更显沉重。

“对方是秦家公子,隶属天阙堡。”陈巧倩的指尖在身侧悄悄蜷起,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旁人的亲事,“我与他未曾谋面,只听族中长辈说,是个品行端正的谦谦君子,修为也在筑基中期。”

她顿了顿,终于抬眼望向宁不凡,目光里掺着复杂的情绪——有不甘,有无奈,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期盼:“如今正魔大战打得不可开交,天南修士死伤无数,宗门上下人心惶惶。秦家找到了一处灵气充裕的秘境,以此为条件,要与陈家结盟,共同占据那处地方,好在乱世中退战避祸……这门亲事,便是联盟的信物,是陈家给秦家的‘定心丸’。”

秋风卷起她颊边的发丝,贴在泛红的耳尖上,她却浑然未觉,只是望着宁不凡,语气里带着一丝向往,又藏着几分不甘的苦涩:“师弟,你还记得胥国京城吗?当时咱们在医馆外,看到刘师兄与卫娘并肩走在一起的模样……那对相互倾心的道侣,真的很羡慕。”

“刘师兄后来虽陨落在魔道修士手里,可他们毕竟相遇过、相识过、真心相爱过。就算最后阴阳相隔,也好过我这样,一辈子被家族摆布,连选择自己心意的自由都没有,最后抱着满心遗憾离开这世间,不是吗?”

她说完,紧紧盯着宁不凡的眼睛,像是在等一个能让她坚定的答案,又像是在给自己最后一点勇气。白水潺潺的流淌声仿佛都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人之间沉默的张力,连空中飘飞的白菊花瓣,都像是悬在了风里,迟迟不肯落下。

见宁不凡始终沉默,脸上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像是自己刚才所有的倾诉都打了水漂,陈巧倩积压在心底的委屈与不甘瞬间冲破了堤坝。她的眼眶倏地红了,先前的决绝被翻涌的情绪取代。

她猛地转身,快步朝着宁不凡走去,脚步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冲劲,裙摆扫过路边的菊枝,惊得几片花瓣簌簌落下。“凭什么?”她边走边扬声喊道,声音里已染了哭腔,却透着股倔强的愤懑,“家中长辈凭什么不问问我的意愿,就安排我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家族的安危,凭什么要系在我一个女子的婚事上?”

“我就像一件摆着的名贵物品,”她的声音哽咽着,却没停下脚步,“今天能给陆家做交换,明天能给秦家当信物,从来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没人问过我心里喜欢谁!”

话音未落,她已走到宁不凡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尺。一股混着菊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陈巧倩的胸口剧烈起伏,眼眶泛红,泪珠在眼底打转却始终没掉下来,望着宁不凡的眼神里,有委屈,有愤怒,更有一丝孤注一掷的灼热——那是把所有希望都押在他身上的期盼。

宁不凡能清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激动情绪,甚至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他站在原地未动,指尖悄悄攥了攥,心中自有盘算——他知道陈巧倩还有话没说,还有动作没做,此刻的沉默,既是容纳她的情绪,也是他一贯的稳——敌不动我不动,等她真正迈出那步,他自会有应对。

秋风卷着白菊花瓣从两人之间穿过,有的沾在陈巧倩的发间,有的擦过宁不凡的袖口,空气里的张力几乎要凝固,连白水的流淌声都像是慢了半拍。

陈巧倩望着宁不凡依旧紧绷的侧脸,那副仿佛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模样,反倒彻底点燃了她最后的勇气。她不信自己这些日子的试探与心意全是错觉,不信他对自己真的只有同门之谊,毫无波澜。

积压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少女的矜持。她猛地向前一步,几乎是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冲劲撞进宁不凡怀里,将自己的身体完全贴了上去。脸颊贴着他的胸口,隔着薄薄的棉麻道袍,她清晰地听到了那“咚咚”的心跳声——急促、有力,哪里是什么无动于衷?分明是和她一样,藏着慌乱。

宁不凡浑身一僵。他不同于韩立那般能做到心如止水,只觉一股温软的气息瞬间包裹而来,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独有的味道——清苦的丹香混着淡淡的菊香,是她日日在丹房炼丹、今日又浸在菊丛里染上的气息。胸口传来的柔软触感让他呼吸骤然一滞,手在身侧死死紧握成拳,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极力压制着那股几乎要顺着指尖蔓延的颤抖——他并非不动心,只是早已习惯了将情绪藏在最深处,连自己都快忘了如何坦然面对。

陈巧倩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随即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腰。这一抱,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也带着孤注一掷的期待,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两人的距离彻底揉碎。她将脸埋在他的衣襟里,清晰地捕捉到他骤然加速的心跳,还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紊乱气息——那是道心不稳的征兆,是情绪藏不住的证明。

她忽然笑了,眼角有温热的湿意滑落,滴在他的衣料上,却带着如释重负的释然。

他动心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光,瞬间驱散了这些日子所有的不安、委屈与自我怀疑。陈巧倩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这些日子的隐忍、倾慕与不甘,都揉进这个迟来的拥抱里,让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她陈巧倩,喜欢的是他宁不凡,不是什么家族安排的秦家公子,更不是什么联盟信物的命运。

秋风依旧吹过白菊丛,花瓣簌簌飘落,有的粘在两人交叠的肩头,有的顺着衣料滑落在地。宁不凡的手还僵在身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心跳却如擂鼓般急促,再也无法维持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陈巧倩温软的气息还萦绕在鼻尖,方才拥抱的触感像烙印般留在胸口。

陈巧倩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仿佛冲破了家族束缚的无形枷锁。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宁不凡,眼底翻涌着失而复得的激动与孤注一掷的决绝:“宁不凡,我一直都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从第一次在丹房见你,我就觉得你心里藏着太多事,总在默默谋划着什么,可你待人却比宗门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师兄更真……”

她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指节都在微微颤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凡,你说的那个传送阵……你要去的海外,能带上我吗?”

“只要能离开天南,不管是北境还是别的地方,去哪里都行。”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字字清晰,砸在宁不凡心上,“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哪怕要舍弃陈家的一切,我也无怨无悔!”

忘忧丹的药效在这一刻彻底失效,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脑海——胥国京城里他递来的清心丹、燕家堡外他护在她身前的背影、丹房里他教她辨药的耐心……过往相处的点滴,还有自己藏在心底不敢言说的倾慕,全都清晰起来。她在赌,用自己的余生做赌注,赌他会点头,赌他心里真的有自己的位置。

若是输了,她便打算终生不嫁,哪怕被家族禁足、被世人议论,也绝不妥协于那场冰冷的联姻,宁愿守着墨家医馆的回忆孤独终老,也要守住这份心意。她赌的,是他愿意带自己去另一片天地,一起跨海飞驰,远离这天南的纷争与束缚。

宁不凡看着她眼底的坚定,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她指尖的微凉与颤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确实被打动了。陈巧倩的大胆与直白,像一把钥匙,撬开了他一直紧绷的心防。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的聪慧、她的细腻,甚至她偶尔闹小性子时的可爱,都早已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动了心,也动了情。

但他更清楚,自己的路本就布满未知——正魔大战未平,仇家还在天南蛰伏,去海外更是前途未卜。带上陈巧倩,意味着要打破原有的计划,意味着未来会生出无数变数。他在等,等她眼中那股决绝更甚,等她用行动证明,这份决心究竟有多大——足以让她舍弃陈家的庇护,足以让她坦然面对未知的险境,足以让她真的与自己并肩同行。

秋风卷起的白菊花瓣落在两人肩头,白水依旧潺潺流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剩下彼此加速的心跳,与那份悬而未决的赌注。

陈巧倩见自己赌上了所有真心,宁不凡明明眼底已有波澜,却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心像是被冷水浇透,瞬间凉了半截。她强撑着最后一丝自尊,缓缓松开环着他腰的手,踉跄着退后两步,脸上扯出一抹自嘲的笑:“看来……师姐是真的失败了。把心里话全掏出来,在你眼里却还是不值一提,你终究还是无动于衷。”

她转过身,飞快地用袖口拭去眼角的湿意,脑海中却猛地闪过一个念头——金鼓原上,曾见宁不凡望着掩月宗方向神不守舍,那时听同门说他与南宫婉长老有所牵扯……难道他心里早已有人?她苦笑一声,只觉自己太过天真,连这点敏感都成了自我安慰。

宁不凡见她神色瞬间黯淡,心里暗叫不好。他本就不是能对感情全然淡漠的人,只是一时拿捏不准如何回应,此刻见她要走,忙上前一步,尴尬笑道:“师姐说笑了。能得师姐垂青,是我宁不凡天大的荣幸,又怎会无动于衷?只是……谁会真心喜欢我这个伪灵根,说不定哪天就陨落在乱葬岗了呢?”

陈巧倩听他这话,只当是托词,只觉强扭的瓜终究不甜,索性彻底放下。她对着宁不凡拱手一礼,语气平静了许多,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失落:“无论如何,多谢师弟此前三次相救——胥国解围、燕家堡护我、墨家医馆送药,这份恩情,陈巧倩记在心里。”

“师姐客气了,同门之间本就该互相照拂。”宁不凡回礼,心里却泛起嘀咕:她刚才那眼神,难道是真的想起忘忧丹的事了?

陈巧倩像是没听见他的低语,忽然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套叠得整齐的青色修士服,递了过来:“之前在胥国京城,见你一直穿着宗门那套洗得发白的筑基服,想来是没来得及换。这是我用天蚕丝亲手缝制的,与我身上这件……算是同个样式,师弟不嫌弃便收下吧。”

宁不凡接过一看,布料细腻顺滑,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颜色与陈巧倩身上的青袍几乎一模一样——这分明是按情侣样式做的!他心头一跳,指尖触到衣料时还带着残留的温度,连忙道谢收下:“多谢师姐,这份心意我记下了。”

待陈巧倩将衣服递给他,宁不凡犹豫片刻,终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玉瓶,递了过去:“这个……师姐或许用得上,能解你偶尔丹毒攻心的旧疾。”

陈巧倩接过玉瓶,拔开瓶塞一闻,那熟悉的清苦药味瞬间钻入鼻腔——是忘忧丹!她浑身一震,两行清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哽咽道:“你……你早就知道我记起来了?你就这么不相信我,连坦诚相对都做不到吗?”

宁不凡见她泪如雨下,便知她真的什么都记起来了。他心头一紧,再也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声音带着悔意:“对不起!师姐,我是有苦衷的!不是不信你,是怕……”

陈巧倩先是一愣,随即有些恼怒地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感受着怀里温热的体温,感受着他语气里的真切悔意,她的气渐渐消了,反手环住他的腰,带着哭腔嗔道:“你就是故意捉弄我!你什么都知道,却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患得患失……我是你师姐,可我也是女子,我也要自尊的!”

“对不起,巧倩。”宁不凡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放得极柔,像在安抚受了委屈的孩子,“我明白你的心意,也知道你一直对我好。我只是怕——怕前路太险,我修为不够护不住你;怕我这一身算计,会连累你卷入正魔纷争;更怕给了你希望,最后却让你失望……”

怀里的人渐渐停止了哭泣,只是抱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白水畔的风还在吹,白菊花瓣落在两人发间,这一次,宁不凡没有再犹豫,紧紧回抱住了她,将所有的顾虑都暂时抛在脑后——至少此刻,他想回应这份真心。

宁不凡抬手轻轻拭去陈巧倩脸颊的泪痕,指尖触到她微凉的皮肤,像碰到了易碎的瓷,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与疼惜:“巧倩,不哭了好不好?再哭,眼睛该肿了。”

他顿了顿,声音放柔了些,带着点坦诚的笨拙——这不是他惯常的算计模样,是卸下防备后的真切:“我先前那般沉默,不是无动于衷,只是想看看你的决心。你也知道,我要走的路,从来都不太平,正魔纷争未歇,去海外更是前途未卜。”

“我怕你只是一时冲动,怕你没看清前路的凶险,更怕你日后会后悔,怨我带你走了错路。”他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认真,“但现在我信了,信你是真的想跟我走,信你不怕那些刀山火海。”

陈巧倩吸了吸鼻子,眼眶还是红的,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带着点委屈的嗔怪,又有点被说中心事的别扭:“那你还折腾我这么久……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把心里话全倒出来,你却在旁边看笑话。”

“是我不好,是我考虑太多,让你受委屈了。”宁不凡顺势认错,伸手将她揽得更紧,让她的脸贴在自己胸口,能清晰听到他的心跳,“以后不这样了,嗯?有话咱们好好说,不让你再猜了。”

陈巧倩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被宁不凡这般专注地望着,心头一慌,下意识就想别过脸去——她还没习惯这样直白的温柔。可后颈被他轻轻托住,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转了回来,躲不开,也挣不脱,只能被迫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眼泪还在不争气地往下掉,砸在宁不凡的衣襟上,洇出一个个小小的湿痕,像落在心湖上的雨,荡开圈圈涟漪。她嘴唇抿了半天,才小声嘟囔:“你刚就是故意的……故意晾着我,看我着急。”声音发颤,带着未散的哭腔,连自己都骗不过这份显而易见的委屈。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宁不凡衣襟上的盘扣,金属扣被捏得发暖,她忽然吸了吸鼻子,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后山林间那次……就是你替我挡下陆师兄纠缠那次……从那时候起,就……就有点在意你了。但又怕你误会我是仗着家族身份,怕你嫌弃我修为不如你,一直没敢说……”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头埋得更低,几乎要抵在他胸口,眼泪掉得更凶,却不是先前的委屈,是藏不住的羞赧——明明刚才还在闹别扭,此刻被这沉默的温柔包裹着,倒把心底那点藏了许久的小心思,全抖落了出来。

宁不凡把头慢慢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能清晰感受到她因为紧张而急促呼出的热气,混着淡淡的菊香,萦绕在鼻尖。她似乎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长长的睫毛颤了几颤,像受惊的蝶翼,缓缓闭上眼,粉嫩的唇瓣轻轻撅着,像在等待一场迟到的浪漫,敲开她尘封已久的心房。

陈巧倩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温热的气息喷在宁不凡的颈间,带着点慌乱的甜。她的睫毛又颤了几颤才彻底合上,脸颊烫得惊人,仿佛能焐热掌心。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攥紧,指节泛白,却没有半分躲闪——明明刚才还在闹脾气,此刻却像朵乖乖待放的白菊,把自己全然交了出来,毫无保留。

颈间的肌肤能感觉到宁不凡靠近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烫,烫得人心尖发颤。忽然,睫毛上悬着的泪珠滑落,滴在唇上,咸涩的滋味混着即将到来的温柔,成了此刻最清晰的印记。

宁不凡终于低头,慢慢吻上她的唇瓣。舌尖先轻轻舔舐过她润滑的唇表,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像触碰稀世珍宝,随即用整张嘴唇覆盖在她的小唇上,温柔地包裹住那片红润,没有急切的掠夺,只有妥帖的珍视。

陈巧倩被吻住的瞬间,身子猛地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睫毛在宁不凡的脸颊上轻轻扫过,带着点微颤的痒,勾得人心头发软。唇上的触感温温软软的,带着宁不凡身上清冽的灵气气息,还有她自己方才没忍住的泪意,咸涩里竟混着一丝莫名的甜。

她下意识地用唇瓣轻轻回裹住他的嘴唇,屏住了呼吸,直到他的舌尖再次扫过唇表,才像被烫到似的,轻轻“唔”了一声,紧绷的唇线却悄悄放松下来。她主动将环在宁不凡颈后的手慢慢收紧,把自己贴得更近些,仿佛怕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会突然溜走。闭着的眼里又沁出点泪,不是委屈,是心里那点藏了许久的欢喜,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烫得人眼眶发酸。

直到气息渐渐不稳,她才微微启唇,任由那温柔漫进来,像春日的溪流漫过青石板,妥帖又缠绵,在白水之畔的秋风里,缠成了解不开的结。

秋风卷着菊香掠过,将她低低的啜泣声吹散在风里,只剩下两人交叠的身影,在漫天飘落的白菊花瓣中,透着股尘埃落定的温柔——那些过往的试探、犹豫与委屈,都在这个吻里,化作了往后同行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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