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鸾的咖啡馆藏在桂香镇老街的最里侧。
门脸儿不大,青砖墙上爬满常春藤,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阿鸾的桂饼屋”几个字是她亲手写的,笔锋软得像桂花瓣。周砚跟着她穿过飘着桂香的走廊时,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甜香——不是桂花香,是桂花糕的甜,混着点旧木头的陈香。
“到了。”阿鸾推开木门,风铃叮咚作响。
周砚抬头,目光立刻被墙上的老照片勾住了。
那是张泛黄的合影,背景正是镇西头的百年桂树。照片里有对年轻夫妻:男的穿青布长衫,眉眼清俊;女的穿月白衫子,发间斜插支青玉簪,簪头的并蒂桂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周砚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认得那对夫妻。
三天前整理老资料时,他在县志里翻到过这张照片。照片背面写着:“民国二十三年秋,桂香镇陈砚与苏念新婚留念。”
“好看吗?”阿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雀跃,“这是我太奶奶和太爷爷的照片。”
周砚转身,看见她正踮脚擦相框,发间的青玉簪晃了晃,坠下的红绳扫过他手背——和第5章解簪子时留下的淡红印记,位置分毫不差。
“阿鸾……”他轻声唤她,“这是你太奶奶?”
“嗯。”阿鸾歪头笑,“她总说,太爷爷是个呆子,嫁给他那天,连聘礼都没准备,只说‘等我有本事了,给你雕支全世界最漂亮的簪子’。”
周砚的手指微微发抖。
前世阿鸾雕的那支簪子,此刻正躺在他背包的暗格里。那是他用前世残留的妖力温养的,原本是半块暗红鳞片,雕成后却成了支能温养魂魄的法器。
“你太爷爷……”他喉结动了动,“是不是总爱往桂树底下跑?”
阿鸾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周砚望着墙上的照片,声音轻得像落在桂花瓣上的晨露:“我梦见过。”
阿鸾的眼睛亮了亮,像有星星落了进去。她放下抹布,跑到墙角翻出个木匣子:“那你肯定见过这个——太奶奶说,这是太爷爷留给她的。”
木匣子打开时,飘出阵陈年老纸的香气。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叠药方、半块暗红鳞片(和周砚背包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还有……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用蛇妖血写的字迹。
“这是……”周砚的指尖颤抖着抚过纸页,“‘阿鸾,若有三世轮回,我定要在桂树下等你。第一世做郎中,第二世做画师,第三世……做你身边最普通的人。’”
阿鸾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盯着纸上的字迹,眼泪“啪嗒”砸在木匣子上:“我太奶奶说过,太爷爷临终前,攥着这张纸不肯放。他说,这是他和太奶奶的‘轮回约’。”
周砚望着她发间的青玉簪,突然想起昨夜的梦——
梦里有只雪白的狐狸,叼着块暗红鳞片,歪头笑:“墨渊哥哥,等我雕好簪子,你便再也不许嫌我烦。”
“阿鸾。”他轻声说,“我不是陈砚。”
阿鸾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他。
“我是墨渊。”他说,“是阿鸾的墨渊。”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风铃在门外轻响,桂香从窗棂漏进来,裹着两人之间的沉默。阿鸾的耳尖慢慢红了,像六十年前陈砚初见她时那样。
“你……”她声音发颤,“你怎么知道这些?”
周砚从背包里取出那半块暗红鳞片,和她木匣子里的那半块拼在一起。两块鳞片严丝合缝,泛着温润的红光,像两滴凝固的血。
“这是我的本命鳞。”他说,“前世阿鸾偷走的那一片。”
阿鸾的眼泪瞬间涌出来。她扑进周砚怀里,发间的青玉簪蹭着他的下巴,像极了六十年前苏念哭着喊“墨渊哥哥”时的模样。
“我就知道……”她哽咽着,“我就知道你会来。”
周砚抱着她,感受着她发间的桂香,突然想起前世阿鸾说的话:“等我们修成真仙,要历经三世轮回,勘破七情六欲……”
原来,第二世的劫数,从来不是记忆。
而是,明明已经触到了真相,却要忍着痛,把所有的“我记得”都说成“我梦见”。
“阿鸾。”他捧起她的脸,指腹擦去她的眼泪,“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等了。”
阿鸾却摇头,眼泪砸在他手背上:“不,你要等。”她从木匣子里取出那张血字纸,递到他面前,“太奶奶说,轮回约是三世。第一世是郎中,第二世是……”
“是画师。”周砚接口道,“第三世……”
“第三世,是普通人。”阿鸾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可我等了六十年,终于等到你说……你不是普通人。”
周砚望着她发间的青玉簪,望着她眼底的星光,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低头吻去她的泪,桂香裹着咖啡香漫过来,熏得人眼眶发酸。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笑声,两个扎双髻的小丫头追着桂花瓣跑过,发间的银铃叮铃作响。阿鸾望着窗外,忽然轻声道:“周砚,我们去后山看看吧。”
“去黄龙潭?”
阿鸾点头,发间的青玉簪晃了晃:“我总梦见那里有雷,有个穿青衫的人替我挡下了。”
周砚的手指微微发抖。
他知道,黄龙潭边,藏着他们共同的过去。
那里有前世阿鸾的等待,有今生周砚的记忆,还有……轮回的答案。
他牵起阿鸾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红绳传递过来。风卷着桂香掠过两人的影子,桂树上的花苞簌簌落下,落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
那里,还留着方才拼鳞片时,红绳扫过的淡红印记。
远处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旧电视、旧冰箱——换桂花香包嘞!”
阿鸾笑着拽住周砚的衣袖:“走,我带你去看雷劈的痕迹。”
周砚任由她拉着走,目光落在她发间的青玉簪上,忽然想起昨夜的梦——
梦里有只雪白的狐狸,叼着他的本命鳞,歪头笑:“墨渊哥哥,等我雕好簪子,你便再也不许嫌我烦。”
“阿鸾……”他低声呢喃,“这一次,我不会再松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