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未停，直到天色擦黑，才紧赶慢赶地进了州府所在的城池——安临城。
比起清河县的朴素，安临城俨然是另一番天地。
高大的城墙，熙攘的人流，鳞次栉比的商铺，悬挂的各色招牌，以及空气中混杂着的食物香气、马粪味和隐隐的脂粉气，都让初来乍到的几个少年看花了眼。
连一向咋咋呼呼的陈大虎，也暂时闭上了嘴，瞪大了眼睛左右张望。
韩青山却无暇欣赏这繁华，他绷紧了神经，驾着马车，按照事先打听好的路线，穿街过巷，最终停在了一条相对僻静、名为“青云巷”的小巷深处的一家客栈前。
这客栈门脸不大，名叫“吉祥”，看起来有些年头，但胜在干净，位置也离府学宫考场不算太远。
“到了，下车。”韩青山利落地跳下马车，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巷口。
王铁柱深吸一口气，背好书箱。
李狗蛋赶紧抱着他的宝贝褡裢和算盘跟上。
陈大虎揉了揉坐麻的腿，也跳了下来，好奇地打量着这家略显寒酸的客栈。
石小石和赵小五则像两个小影子，悄无声息地滑下车辕，一左一右站在韩青山身侧。
客栈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留着两撇小胡子，看到韩青山这一行五人组合——一个沉稳的护卫，一个书生气的少年，一个看着像富家少爷的，还有两个过分安静的小不点——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堆起职业化的笑容迎了上来。
“几位客官，住店？”
“两间上房，要安静的，靠里。”韩青山言简意赅，递过一块碎银。
“好嘞！甲字三号、四号房，清净，包您满意！”掌柜麻利地登记，让小二引他们上楼。
房间果然在客栈最里面，相邻，推开窗后面是个小小的天井，相对隐蔽。
韩青山迅速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没有异常，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铁柱，你住这间，安心温书，其他事不用管。狗蛋，你和陈大虎住隔壁。小石，小五，你们跟我挤一挤。”韩青山快速分配，“老马在外面安置车马，一会儿上来。”
众人依言行事。
王铁柱放下书箱，立刻拿出书本，争分夺秒地看了起来。
李狗蛋则开始清点带来的物品，计算着这几日的花销。
陈大虎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嫌弃地撇撇嘴：“这地方还没我家下人房宽敞…”
但看到韩青山瞥过来的眼神，后半句又咽了回去，悻悻地坐到床边。
石小石和赵小五没进房间，而是征得韩青山同意后，像两只熟悉地形的小兽，悄无声息地在客栈上下转了一圈，记住了楼梯、后门、厨房以及所有可能进出的通道。
晚上，众人在韩青山房间里简单吃了客栈送的饭菜。
饭后，韩青山压低声音交代：“府试后天开始，明后两天，铁柱尽量不要外出，就在房里温书。狗蛋，你负责照料铁柱起居，需要什么你去采买，速去速回。陈大虎，你老实待在客栈，不许惹事。”
他目光严厉地看向陈大虎。
陈大虎哼了一声，没反驳。
“小石，小五，你们俩的任务就是看和听。留意这客栈里住进来的其他客人，特别是看起来也是来赶考的，或者行迹可疑的。还有，注意巷子外面有没有人盯梢。”
“明白。”石小石低声应道。
赵小五点了点头。
第二天，安临城明显更加热闹，来自下面各县的考生和家眷仆役涌入，街上随处可见穿着长衫、提着考篮的学子。
吉祥客栈也陆续住进了几拨人，有像王铁柱这样的寒门学子独自一人，也有带着书童的富家子弟，喧哗声比昨日大了不少。
王铁柱闭门不出，专心备考。
李狗蛋出去了一趟，买了些新鲜的吃食和文具，回来时小声对韩青山说：“韩大哥，我看到德云书院的人了，住在街口那家‘福顺’大客栈，包了好几个上房，前呼后拥的，排场不小。”
韩青山眉头微皱：“不用理会他们。”
石小石和赵小五则像两个不起眼的小透明，坐在客栈大堂角落的凳子上，看似在发呆，实则将进进出出的人记了个大概。
下午，赵小五悄悄扯了扯韩青山的衣角，小手指了指刚上楼的一个穿着绸缎长衫、摇着折扇的年轻公子和他的两个随从。
用极低的声音说：“那个人，腰间鼓囊囊的，不像书本，像…短家伙。他的随从，走路姿势，和上次林子里那些人有点像。”
韩青山眼神一凛，仔细看去，那公子哥儿一脸傲气，确实不像是寻常书生，他那两个随从虽然穿着普通家仆衣服，但眼神锐利，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是练家子。
会是彭连海派来的人？还是德云书院请来的帮手？
“盯紧他们。”韩青山低声道。
傍晚，老马从外面回来，脸色不太好看。
“韩头儿，我打听到，这次府试的主考官之一是州府的通判周大人，而周大人…和德云书院孙山长沾点亲，据说孙山长前几日就来过州府，拜访过周大人。”
消息一个接一个，都不算好。
考场外的较量，在开考前就已经无声地开始了。
对手不仅在暗处埋伏刀兵，在明处，似乎也占据着优势。
韩青山将情况简单告诉了王铁柱，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王铁柱听完，沉默了片刻，眼神却更加坚定：“先生说过，真才实学，不怕鬼敲门。”
夜里，韩青山不敢睡死，轮流守夜。
石小石和赵小五也睡得极浅。
王铁柱房里的灯，直到子时过后才熄灭。
府试当天，天还没亮，整个安临城就苏醒过来。
学子们早早起身，奔赴考场。
韩青山、老马、李狗蛋等人将王铁柱送到府学宫外。
那里已是人山人海，衙役兵丁维持着秩序，搜检十分严格。
王铁柱提着考篮，深吸一口气，对韩青山等人点了点头，转身汇入了入场的人群。
看着王铁柱的背影消失在学宫大门内，韩青山的心提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才是真正的考验。
考场内，王铁柱要独自面对试题和可能的不公；考场外，他们这些人，要应对未知的明枪暗箭。
李狗蛋紧紧攥着衣角，陈大虎也难得地安静下来，看着那森严的学宫大门，不知在想什么。
石小石和赵小五则警惕地观察着周围拥挤的人群，试图分辨出任何一丝不寻常的迹象。
清风书院在州府的第一步，已经迈出。
是折戟沉沙，还是崭露头角，答案，将在几天后揭晓。
而在此之前，他们必须确保，王铁柱能安然走出这个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