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桩的效率很高。
第二天黄昏，就将陈宸需要的东西备齐了：一套打着补丁、沾着油污的伙夫杂役衣服，一小包散发着刺鼻气味、据说是军中用来药老鼠的劣质蒙汗药，几块能短暂充饥的干硬面饼，还有一张暗桩凭借记忆粗略绘制的土围子周边地形草图。
“只能搞到这些了。”暗桩将东西塞给陈宸，脸色凝重，“那土围子西边靠着断崖，崖下有条旱季才见底的小河沟，算是唯一防守稍弱的地方。但崖壁陡峭，滑不留手，很难爬。而且就算你进去了，里面情况不明，守卫巡逻的间隙、换岗的时间，我一概不知。小子，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陈宸检查着物品，摇了摇头，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多谢老丈，足够了。”
他将那包味道冲鼻的蒙汗药小心地用油纸重新包裹几层，塞进贴身的暗袋，换上了那身散发着馊味的杂役衣服，又抓了些泥土在脸上、脖子上抹了抹，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营养不良、脏兮兮的底层杂役。
夜色渐浓，乌云遮月。
陈宸如同暗夜中的狸猫，凭借着韩青山教导的潜行技巧和暗桩提供的草图，悄无声息地向着土围子摸去。
他没有选择从相对容易接近的正面或侧面潜入，而是直奔西边那道断崖。
正如暗桩所言，崖壁近乎垂直，布满了湿滑的青苔和松动的碎石，下方是黑黢黢的、深不见底的河沟。
陈宸仰头看了看，估算着高度和攀爬路线。
他深吸一口气，将面饼塞进怀里，活动了一下手指，开始向上攀爬。
他没有专业的攀岩工具，全凭一股狠劲和韩青山教导的发力技巧，手指抠进岩石缝隙，脚尖寻找着微小的着力点，身体紧贴着湿冷的崖壁，一点点向上挪动。
碎石不时被他碰落，掉进下方的黑暗里，传来细微的回响，每一次都让他心头一紧，屏住呼吸倾听上方的动静。
汗水混着崖壁的湿气，浸透了他的衣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有几处险要地段，几乎无处着手，他全靠手臂和核心力量硬生生吊过去，手臂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手指终于触摸到崖顶边缘粗糙的夯土时，几乎脱力。
他趴在崖边，剧烈地喘息着，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稍稍恢复体力后，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
土围子内部比他想象的要大，更像一个临时军营。
几排简陋的土坯房杂乱分布，中央是一片空地，堆放着一些杂物和草料。
远处靠近隘口方向灯火通明，人声隐约可闻，而西边这片区域则相对昏暗、安静。
借着阴影的掩护，陈宸如同鬼魅般滑下崖壁，落地无声。
他贴着墙根，仔细观察着巡逻士兵的规律。
守卫不算特别严密，或许是因为地处后方，又靠着天险，巡逻的士兵显得有些懈怠，两队人交错而过时，甚至会凑在一起低声闲聊几句，间隔时间颇长。
陈宸看准一个空档，身形一闪，迅速溜到了一排土坯房的背后。
他需要找到存放军械的地方。
根据暗桩的信息和被扣物资会先运到此处的规律，最大的那几间房子可能性最高。
他猫着腰，在一排排房屋的阴影中穿梭，耳朵捕捉着一切声音，鼻子嗅着空气中的气味——他在寻找铁锈、油脂或者火药特有的味道。
突然，前方拐角处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陈宸立刻缩身躲进两个房屋之间狭窄的缝隙里，屏住呼吸。
“……妈的，这鬼天气，守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真晦气！”一个粗哑的声音抱怨道。
“少废话，胡将军让守着就守着。听说那批货快处理完了，到时候少不了咱们的好处。”另一个声音回应。
“好处？能有多少？大头还不是让上面那些……”声音渐渐远去。
陈宸心中一动，“那批货”、“快处理完了”？
看来军械确实在这里，而且似乎即将被转移或销毁！
他必须尽快找到确切位置。
等巡逻士兵走远，他继续搜索。
终于，在靠近土围子中心区域，他发现了一处守卫明显森严许多的独立院落。
院子门口有两名持枪士兵站岗，院墙也比别处高，里面隐约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和一股淡淡的、类似桐油和铁锈混合的气味。
就是这里了！
但如何进去？
硬闯是找死。
陈宸目光扫过院子侧面，那里堆着一些废弃的木料和破损的车辆，再远处，似乎有一个……倾倒泔水污物的侧门？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形成。
他绕到院子后方，果然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此时紧闭着，门轴锈蚀，看来不常使用。
门旁放着几个散发着恶臭的泔水桶。
陈宸忍着恶心，悄悄靠近。
他听到门内隐约有脚步声和呵欠声，似乎只有一个人看守。他估算着时间，等待下一轮巡逻队经过的间隙。
机会来了！
巡逻队的脚步声远去。
陈宸迅速从暗袋中取出那包蒙汗药，将大部分倒在手心，用唾沫稍稍濡湿，捏成一个小团。
然后，他捡起一块小石子，用力投向远处那几个泔水桶。
“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谁？！”门内立刻传来一声警惕的低喝，伴随着脚步声向门口靠近。
就在门栓被拉动，小门被拉开一条缝的瞬间，陈宸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阴影中窜出！
他左手闪电般捂住那名刚探出头、睡眼惺忪的士兵的嘴，右手握着那团湿漉漉的蒙汗药，狠狠地按在了对方的口鼻之上！
“唔……！”那士兵猝不及防，双眼圆睁，剧烈挣扎起来。
但这蒙汗药虽然劣质，分量却足，加上陈宸捂得严实，那士兵挣扎了几下，眼神便迅速涣散，身体软了下去。
陈宸心脏狂跳，不敢耽搁，迅速将昏迷的士兵拖到角落的杂物堆里掩藏好，自己也闪身进了小门，反手将门轻轻掩上。
门内是一个堆放杂物的狭窄过道，连通着前面的院子。
空气中那股金属和桐油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陈宸压下心中的激动，小心翼翼地向内摸去。
穿过过道，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类似仓库的棚子，没有点灯，只有远处门口透进来的些许火光。
但借着那微弱的光线，陈宸看到了令他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景象——
棚子里，整整齐齐地堆放着数以百计的长条木箱！
一些箱子已经被撬开，露出里面寒光闪闪的弩臂、紧密排列的弩箭，正是朝廷督造的新型军械！
而在仓库的角落，还有几个打开的箱子，里面装的却不是军械，而是……打磨好的、闪烁着幽光的……铁锭？旁边还散落着一些拆卸工具。
他们不是在保管，他们是在拆卸！
要将这些制式军械拆解成原材料，以便销赃！
陈宸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不仅仅是贪墨，这是资敌！是叛国！
他强压下怒火，迅速观察。
必须找到证据！
他目光扫过，发现仓库内侧有一张简陋的木桌，上面似乎散落着一些账簿和文书。
他蹑手蹑脚地靠过去，借着微光快速翻看。
账簿上记录着一些模糊的物资出入，语焉不详。
但他在一堆废纸下面，发现了几张被揉皱的纸条！
展开一看，上面是用一种暗语写的简短记录，提到了“刘侍郎”、“京城来人”、“交割日期”、“黑风寨”等零碎信息！
其中一张纸条的背面，甚至还印着一个模糊的、不属于军方或官府的奇特徽记！
这些就是铁证！
陈宸毫不犹豫，将这些纸条迅速塞进怀中。
他又快速扫视仓库，试图记住更多细节。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和脚步声，似乎有更多人朝着仓库这边来了！
被发现了？
陈宸心头一紧，立刻熄灭了继续探查的念头。
保命和送出证据要紧！
他毫不犹豫，转身就向着来时的那个小门冲去。
刚冲到过道，就听到仓库大门方向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咔哒”声和守卫的呵斥声：“里面的人听着！出来！”
陈宸速度更快，一把拉开小门，闪身而出，也顾不上掩盖痕迹，沿着来路发足狂奔！
他必须赶在对方形成合围之前，冲出土围子！
“有奸细！”
“抓住他！”
身后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兵刃出鞘声！
火把的光芒迅速亮起，向他这边汇聚过来！
陈宸将自己的速度提升到极致，凭借着记忆和对地形的瞬间判断，在土坯房之间左冲右突，躲避着追兵。
箭矢“嗖嗖”地从他身边掠过，钉在土墙上！
他不敢回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把证据带回去！
终于，他看到了那道断崖！
追兵的火把光芒已经逼近身后！
陈宸冲到崖边，毫不犹豫，纵身向下一跃！
他并没有直接跳向深不见底的河沟，而是在半空中猛地伸手，抓住了崖壁上突出的一根枯藤，身体如同荡秋千般向着对岸甩去！
这是他观察地形时就想好的退路！
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重重地撞在对岸松软的泥土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
他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就向着黑暗的山林深处亡命奔逃！
身后，土围子方向人声鼎沸，火把乱晃，但追兵显然被断崖阻隔，一时无法过来。
陈宸不敢停留，咬着牙，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向着野羊坡的方向拼命奔跑。
怀中的那几张纸条，如同烙铁一般滚烫。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捅了马蜂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