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很晚。
贾母往常这个时候已经睡下。
今日，贾母睡不着。
最疼爱的小儿子，被打断了腿。
最疼爱的小儿媳妇，是一个心狠手辣，善妒而杀人的毒妇，被人砍了脑袋，尸首还没有收回来...
哪怕是王氏已经被休，贾母毕竟喜欢了她这么多年。
再有...
他最喜欢的孙子，接连受到打击，精神不振，都不会哭了...这个最疼爱的孙子失去了母亲，贾母可是安慰了很久。
最主要的还是...
她最喜欢的孙媳妇，曲线救荣国府，去定国亲王府去见那几个姑娘，希望那几个姑娘，能够帮着说几句好话，让定国亲王妃吹吹枕边风，定国亲王能够松口，让宝玉将王氏的尸首带回来。
毕竟，那是她最喜欢的孙子的母亲，要是她最喜欢的孙子，不去将他的母亲的尸首带回来安葬，会背负不孝罪名。
“何至于如此？”
贾母哪里还有半分睡意：“都是一家子血肉至亲，何至于如此啊。”
在贾母身边伺候的鸳鸯，看到贾母神色不对，连忙去取人参养荣丸。当鸳鸯拿到人参养荣丸之后，身子微微一震，整个人恍惚了一下。
“老太太...”
鸳鸯恍惚了一下之后，脸色变了几变：“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贾母转头：“什么事情啊...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什么事情也是无法挽回这个家的四分五裂啊。等我泉下见到国公爷，该如何向他交代?”
如果她还是国夫人，如果大儿子还是一等神威将军，如果小儿子没有失去官职，如果元春还是贤德妃娘娘...
荣国府没有兴盛，虽然还在败落...她去了泉下，那也是勉强还能交代。毕竟，没有长盛不衰的王朝，也没有长盛不衰的家族。
至少，她去了泉下的时候，荣国府还能勉强荣华富贵数十上百年，说不得...在这数十上百年中，荣国府就会出现一个兴盛家族的子孙。
当然...
如果不是贾珑太过于记仇，如果...当初她能够给贾珑一些关心，贾珑这个亲王的出现...那就是她最大的阴德。
现如今...
贾珑是她还活在世上的时候，最大的灾星。
贾珑崛起之后，她先是从国夫人，降为了伯夫人，又从伯夫人降为男爵夫人...大儿子降爵三等将军，一个没有封号的三等将军。
小儿子，更是失去了官职，贤德妃娘娘，降为了贵嫔...
贾珑一手，将荣国府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本应该成为贾家兴盛的关键人物，却成了贾家衰败的罪魁祸首，这也有她作恶的缘故：“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谁能料到，王氏那么的心狠手辣，好端端的将贾珑生母害死了。
要是早知道，钟离氏生下的儿子这么厉害，这么出息，她将钟离氏供起来都行...没机会了，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贾母这么想着，脸色越来越白。
“老太太...”
鸳鸯看到贾母在这种模样，其实也有些话想要说，只是有些话，这个时候根本不适合说出来。
先是将人参养荣丸喂给老太太，鸳鸯沉默了。
今天一天，老太太的情绪变化太大，经历的变故太多...但是，鸳鸯其实很想说，这个时候后悔已经无用，不如还活着的时候去赎罪。
至少要定国亲王，看到老太太的改变与诚意。
而不是无用功的在这里独自忏悔。
“我好些了。”
贾母低叹一声，情绪恢复了些许：“鸳鸯，你说你刚才想起了一些事，就说说吧。”
情绪稳定下来，贾母心神俱疲，要是没个说话的，就要这样睡去...
“老太太...”
鸳鸯抿了抿嘴：“那时候我还小，就听我母亲说过，那时候她在您身边伺候，有一次因为代善公薨逝，您...承受不住打击，是以昏睡不醒。”
贾母想起来了...贾代善的薨逝，对于贾母的打击没有那么大，而是那个时候，大儿子不争气，做错了事，差点连累了荣国府，恰逢贾代善薨逝，贾母才气血攻心昏迷。
她昏迷了三天才悠悠醒转，据说是小儿媳想办法弄来了一副药...救了她的命。
她对于小儿媳的喜爱，可不仅仅是因为喜欢小儿子爱屋及乌。毕竟是，小儿媳救了她半条命。
鸳鸯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情做什么？
“其实，那副救了老太太的药，乃是钟离姨太太，不，东安郡主奉上给了二太太的。”
鸳鸯低着头：“我母亲无意间看到，之后也没当做一回事，谁料最后，二太太将功劳据为己有，紧接着就是制定计划，差点害的东安郡主流产。”
“什么？”
贾母直接站了起来，直视鸳鸯：“你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救了她的是东安郡主？
东安郡主奉上了一张药方？
但是她的那个小儿媳，明明说的是，无意间得到一个异人赠送了一副救命药。天地间仅此一副...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也正是仅此一副药，她并没有康愈，一直落下病根，气血不足，需要吃人参养荣丸。
要是有药方的话，她岂不是早就康愈了？
王氏...
竟然如此狠毒，将药方藏了起来，将功劳据为己有。
不顾她的死活！
贾母脸色惨白，而她却将这个心狠手辣，不顾她死活的小儿媳疼了二十余年！
“我...”
贾母脸色已经不是发白，而是一片黄：“我...当真是眼盲心瞎，珑哥儿说的不错，我就是老糊涂，分不清是非，不能明辨善恶...”
那是贾珑十五岁那年，还不到十六岁的时候，就被赶出了荣国府单过，那时候的贾珑就这样说：“老太太，枉你活了六十有一，当真是眼盲心瞎，老糊涂，分不清是非，不能明辨善恶，荣国府迟早毁你手中。”
再联想到，她的寿辰的时候，贾珑让人送来时钟，并留下的话：祸害遗千年，一人毁三代，就祝老太太长命千年吧。
那时候，她只以为，这是贾珑骂她乌龟王八蛋。
岂料...
她真的是祸害啊！
贾母双眼一翻就要昏死过去，鸳鸯赶紧掐住人中，这个时候恰巧王熙凤与李纨赶来，赶紧呼喊：“老太太，老太太...”
“快去请太医...”
“慢！”
贾母沉重呼吸几次：“不用了，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你们怎么这么时候才回来？”
“唉。”
王熙凤长叹一声：“我们奉命去王府，没见到几个姑娘，让人捎带几句话给她们，就见她们去了城外，本以为...几个姑娘能够帮助一二，所以就在那里等着...”
到现在，还不知道，几个姑娘有没有说动定国亲王妃。
“罢了...”
现在贾母对王氏，厌恶到了极点，哪里还管她有没有人收尸：“我要好好休息了，你们回去吧。”
王熙凤等人担忧的退下，还是去请了太医。
而贾母，这个时候，在鸳鸯服侍下躺下，身心俱疲的贾母，躺下就睡着了...只是刚刚睡着的贾母，恍恍惚惚，进入一片幽暗世界。
贾母茫然的看着四周，冷不丁的耳边传来一道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史氏，你可害苦了我贾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