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野躺在干草堆里,如果不是胸口还在轻轻起伏着,凌云会以为他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他的喉头溃烂成一个黑色的洞,脓血混着腐肉,散发着浓重的腥臭。
在这个没有搞生素的时代,等着他的,只有死。
小七走在前面,给凌云拿了张凳子坐下,上前踢醒了拓拔野,“我们将军要问你话。”
拓拔野艰难睁眼,胸口起伏更加剧烈,无神的双眼盯着逆光的凌云,嘴角浮起笑意:“…鬼面…罗刹…卸了…甲,倒像…雪地里…被碾碎的…红山茶……“
“噌……”一绺脏发落下。
小七的刀锋贴着他的头皮掠过,牙齿咬得“咯咯”响:“再吐出一个脏字,割了你舌头!”
凌云指尖轻压,小七无奈,只得把刀重重插回鞘里。
“你快死了。”凌云的眼神平静无波。
拓跋野嘴角向上勾了勾,看起来是在跟凌云打招呼,似乎凌云对他说的是,“你好啊”。
“在你死之前,没有话想说吗?说的让我满意,给你留个全尸。”
拓拔野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冷笑,“将死……之人……”
“谁告诉你,我们的行程?”
“嗬…嗬…嗬……”拓拔野勾起嘴角,竟笑了。游牧民族一辈子都在迁徙,他们没有所谓“叶落归根”的概念。尸体葬在哪里根本不重要。
拓跋野的眼皮垂了下去,失血,疼痛,高烧,没法进食,让他虚弱不已。
“不好。”凌云喊道:“快去叫大夫。”
小七转身跑出去,牢房里只剩下两个人,安静得只有拓拨野喉咙里发出的,破坏风箱的呼呼声。
片刻之后,拓拔野再次艰难睁眼,看向刚才被凌云放在一旁的人骨哨,阴毒而满足的笑了起来。
他盯着凌云的眼睛,笑意更甚:“凌…将军,多年前,也有…一个…凌将军。”
凌云以为他说的是凌肃,二十年前,凌肃也曾威震边关。她的嘴角泛起冷笑,不屑地与拓跋野对视着。
“凌……小将军,真…俊呐!”
——什么!!?他说的…不是,父亲!轰雷在凌云脑中炸响!
“凌将军…你……知道…那…天…战场上…让你……吹…的……哨子,骨头…的……嗬…嗬……主人…姓……什么…吗?…嗬…嗬…”
一阵彻骨寒意从心底升起,凌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姓什么?”凌云一把揪住拓跋野的领口,眼神凶狠。
“嘿嘿……嘿……”拓拨野笑了起来,笑得十分肆意,只是那笑声止步于喉咙那个破洞,显得诡诡而阴深。
“…那…个少…年……长得…跟你…一…样…好看,…我…从他…小臂…剔下…这段……骨头……”
拓跋野太虚弱了,几个字的话都没说完,又闭上了眼睛昏了过去。
凌云脑袋里一片空白,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小七带着大夫小跑着回来,见状大夫赶紧拿出银针,在他几个穴道上飞快扎了几针,才摸向他腕间。
半刻钟后,大夫收回手,抬手擦着额头的汗,摇了摇头。
“大夫,你想想办法,我有很重要的军情要他说出来。”凌云恳求道。
大夫无奈摇头:“我只能用银针让他多活半日,我现在出去煎药,喝下去他还能醒一会儿 。到时候,能不能问出来,就看天意了。”
一柱香后,拓拨野再次睁开了眼睛。
凌云一见他睁眼,再次一把抓住拓跋野的领口,怒吼道:“快说!那个少年叫什么?”
拓拔野喉洞发出破风箱般的嗬笑,伸出一条肥厚的舌头舔着嘴边的血迹,仍旧自说自话:“鬼面罗刹…你…真好看!…这身皮肉…比草原最嫩的…羔羊还馋人…”
他瞳孔渐渐扩散却迸发邪光,“待我…把你钉在黄金马鞍上…让十万铁骑看着…赤焰马的鬃毛…怎么磨红你这块…流淌着汉家…桂花蜜…的白米糕…”
小七一巴掌拍在拓跋野后脑上,拍得他的脑袋一偏差点撞到墙上:“操你娘的,挛鞮畜生……”
他还想动手,凌云倏地转头瞪他。小七咬了咬牙,慢慢放下手,极不情愿地退了一步。
“妈的,快说,那个少年的名字。”凌云目眦欲裂。
“你,凑近…些…”拓跋野舌头卷走唇边血沫,眼神涣散,表情狰狞癫狂。他气若游丝,几乎耳语:
“呵…呵,凌……小将军,真俊呐!……像白马…被我…骑在…身下…挣扎…我太喜欢…可他…不做…王…妃…只能…杀…”
“剔骨时…像春猫…叫秧儿…挠人…心肝,……他…哭…好看…真好…看,可他…不求饶…。你可知道…这骨哨…我磨了…几天?…三天,三天呐…那骨头…白玉…一样…”
“哈哈……嗬……嗬,他的…头骨…我镶了黄…金…底坐……”拓跋野的面孔愈加扭曲恐怖,表情极尽癫狂。
“可是,可是,你…比他更妙…这身雪一样…奶皮子,”拓拨野喉咙洞里发出吸溜涎水的怪响:“…也…洒上…糖…浇上…奶……一定…比他更…”
凌,小将军!!
只听得第一个字,凌云人就懵了。惊雷在凌云脑袋里炸响,耳朵里嗡嗡轰鸣,心脏好仿挨了重重一锤,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拓跋野变态的狞笑忽远忽近,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在说什么。时间静止,周围的一切都转了起来,越转越快。凌云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那个英俊的大哥、那个从小把自己抱着长大的大哥;
那个每次上街,都能带回一马车水果鲜花的大哥;
那个出征前夜,微笑揉着自己头发说:“大哥猎白狐回来,给云儿和母亲做皮裘”的大哥……
“闭嘴?”小七急了,一把搂住几欲昏倒的凌云,猛的推开拓跋野。
“嘿嘿…我…让他…跟…我,…他…宁愿…死…所以…他的…头骨…现在…在我…房里…我……喝酒……”
后面再说的话,凌云一字也没有听到。她的脑子嗡嗡作响,炸裂一般的剧痛。
凌云张着嘴,喉咙里却像塞着一张浸透了水的棉被,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用力捶打着胸口,脸色由白转青。
好一会儿静默无声之后,凌云突然长啸一声,像月夜里孤鸣的母狼。她眼睛忽的瞪大,身体猛然跃起,右手直插拓跋野眼珠!
却在触及瞬间被小七拦腰抱住!
凌云一个后肘,狠狠地砸到小七颧骨上,小七的眼角立刻肿起来,他却丝毫没在躲避:“将军!小姐!冷静!”
拓跋野半倚在稻草堆上,喉咙的血洞里缓缓向外流着脓血,带着“嘶嘶”的气声,还有伤口腐烂的腥臭味。
他眯着眼,欣赏着这声混乱,嘴角上扬,喉间发出愉悦的嗬嗬声。
牢房里一时安静,只有三个人不同节奏的呼吸声。
半刻钟后,凌云深吸一口气转头,她眸子血红,眼里燃烧着复仇的火。
她死死咬着后槽牙,阴狠地盯着拓拨野,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谢谢你,不久之后,你父汗将会收到我最珍贵的礼物——你的脑袋,做成的恭桶。”
“我也会,拆下你的骨头,做成“如意”。在我踏平挛鞮那天,塞进你父汗,你兄弟…塞进他们身上,每一个肮脏的洞里!也让我的大军,围观!”
“还有,你的皮,你的皮太粗了,做不了什么好东西。我会蒙在人形箭钯上,穿上挛提军的皮甲……让我的士兵练箭,让我的狗嘶咬。”
“你的肉,也要给我的狗,让它们记得,挛鞮畜生的腥臭味!”
凌云咬着牙,太阳穴剧烈跳动,每一个字都像一个火星,从牙齿缝里一个一个迸出来:“怎么样?这样的处理方式,你可还满意?”
她的灵魂早已跟原主合为一体,她的哥哥,也是自己的哥哥,有仇不报,不是她凌云上校的风格。
凌云站起身,把头高高抬起,眼角那滴眼泪,最终流回了眼眶里,咽进肚子里。
大哥,那是她的大哥,凌峰英俊的脸庞在眼前晃动。大哥笑起来特别好看,像春天阳光里的花,眼睛里藏着夏天夜晚的星光。
可是…凌云捏着人骨哨的手指紧握,那支人骨哨硌得手心发麻。她的嘴唇颤抖,视线移回到拓跋野的脸上,那张黝黑的脸已经呈现出黑灰色。
拓跋野脸上浮起阴谋得逞的癫狂笑容来。他努力张着嘴,声音却从喉咙里跑掉:“恼了?…骨头的主…当年…也…是这样…你们…可…真像……”
“嗬……嗬……我…值了…”
凌云走出牢门,刺眼的阳光照到脸上,她闭上眼,泪水决堤一样无声涌出。
“扑嗵”!
凌云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向前倒去。
“小姐!”小七惊呼一声,慌忙向前一步伸出了手。无奈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凌云身体倒地,激起一地尘土。
“大哥,抱我。”三岁的凌云走得摇摇晃晃,朝凌峰伸出两只白玉一样的小手。
“大哥抱云儿,最漂亮的云儿。”凌峰弯腰,抱起粉团子一样的小姑娘,鼻头在凌云额头蹭了蹭:“我们云儿真好看,香香的。”
“嗯,大哥也香香的,”凌云学着凌峰的样子,把鼻子凑近他的下巴,使劲蹭了蹭。
“大哥……”
凌云闭着眼,眼角不停流下眼泪,脑袋用力往小七怀里拱着:“大哥,抱云儿……”
小七低头看着怀里不停贴紧的绝美容颜,昏迷中的凌云使劲吸着鼻子。他心痛不已,只能用力收紧自己的手臂,将她抱得更紧。
房间里只有一张书案,一张床,一个衣柜,御赐玄甲挂在床头。
此刻,房间里燃着安神香,凌云闭眼躺在床上,红姑趴在床沿,小七背靠着床桅,蜷着身子,头埋在双膝间,握剑的手环在膝头。两人在房里守了她两天两夜,都累得睡着了。
床上人的睫毛勯动几下,眼睛慢慢睁开,好一会儿,模糊的视线恢复。凌云略微转头,看到趴着的红姑两眼紧闭,嘴巴微张,睡得正香。
“红姑。”凌云哑声喊道。
红姑已经累极,这一声竟没把她叫醒。反倒是背靠着床桅的小七身子一震,眼睛倏然睁开,随即迅速扭头。
“小姐!”小七惊喜地喊道:“小姐,您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