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来了所有手术需要的东西,凌云转眼看向众人,眼神坚定,语气平静:“现在,我来为侯爷拔箭。”
她一语震惊众人,尤其是穆昀。只有侧立在她身边的小七面不改色。
几年来,凌云做出的惊世骇俗之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一件两件。小七早就习以为常,也对凌云有着非常且无缘由的信心。
此刻,他的心里正被两股力量在疯狂撕扯——作为一起出来的同袍,萧天宇救了他,他不能让他死了!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抠紧又松开。
可他的心底深处,又存着一个极隐秘,且龌龊的念头——但愿,她失败。
他很清楚,若萧天宇活着,自己与小姐之间,将永远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屋内一片寂静,穆昀嘴唇紧抿,两只手撑在膝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凌云。半晌,穆昀终于开了口:
“你,真的可以?”他的声音干哑,就像渴了十几天的人。
萧天宇的重要性,朝中人心照不宣。萧天赐亲自将他养大,甚至于大晋将来的太子,目前大家都默认会是萧天宇的孩子。
所以,就算他身体孱弱,不思进取,成日只理风花雪月,还是有那么多高门贵女想要嫁他。
萧天宇不可以有一点的闪失!
可是此刻,回大晋肯定是来不及。军医弄不来,这些民间的大夫又没法医治这样的箭伤。
“穆王爷放心!安乐侯是我的夫君,我可不想再担上一个克夫的名声。”凌云对穆昀笑了笑,看起来一脸轻松。
见凌云还有心思调侃她自己,穆昀的心略略放下了些。正想点头同意,被留在这里的老郎中却噗通跪下:
“将军,使不得呀!这伤凶险,侯爷万金之躯,岂能任由一个女子……若有个闪失,可怎么办啊!”
他出声,或有一半出于医者之心,而更多的,则是对自己安危的担忧。自己家里大小七八口还等着自己养活。
他的话,再次动摇了穆昀的心:“云麾将军,可有把握?”
“没有十成,却也有五成。”凌云语气还是清淡而笃定,仿佛她一定可以成功。但所有人面面相觑——五成,那不就是跟阎王爷玩骰子嘛!赌得就是一个运气。
“将军,女菩萨!使不得啊!行医之事,可不是儿戏!可不是你缝衣服绣花啊!若有闪失……”
“若有闪失,恕你无罪!”凌云眼尾都没有扫一下老郎中,只道:“你做好准备,我拔了箭,按我的话开始缝合便是。”
老郎中,一屁股坐在自己腿上,一脸生无可恋。
小七面无表情沉声问道:“将军,要我做什么?”
“把能找到的烈酒,全给我拿来。”
“小满,烧水,把针和剪子那些给我煮上一柱香。”
“所有人,除帮忙的以外,全都出去!”
她的气势与信心震住了所有人,穆昀凝视片刻,微微一揖:“拜托了!他是天赐的弟弟,是他的命!”
时间过得极慢,慢到仿佛太阳被人钉在了空中。穆昀和小七一人一边,直直地站在帐篷门口。
堂堂王爷和将军,此刻竟成了守门站岗的小兵,钉在帐篷门前。只不停的重复着倒血水盆,煮刀剪的动作。
小七守在营帐外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方才战场上萧天宇替他挡箭的画面在脑海中反复浮现,每一次回想都像有钝刀在心上割过,让他既焦躁又无措。
沙漏已经翻转了两次,穆昀也记不得自己倒了几盆血水。
时间似乎被焦灼感黏住,太阳像根烧红的钉子钉在天上。穆昀和小七一直站着,其他人也只能一直站在太阳底下等着。
每一个人的衣服都被汗浸透,可以拧出水来。胭脂营的姑娘们甚至可以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的阵阵馊味。
终于,沙漏不知第几次翻转的时候,同样一身汗湿的阿蛮从帐篷里掀帘而出。
“怎么样?”
穆昀和小七同时抢上前,一人抓着阿蛮的一只手,异口同声地问道。
阿蛮让他们两人吓得一哆嗦,第一次参与救命的紧张和疲惫让她一屁股坐到地上。缓了一缓,她的眼神才定住,左右看了看两人,喘着气嗫嚅道:“将军,说,伤口缝,好了。”
两人还待问话,却见门帘一动,一只脚从帐篷里跨了出来。
“箭已取出,毒素也暂时压制住了,但能不能挺过来,还要看他自己的意志。” 凌云的苍白着一张脸跨出了帐篷。
凌云倚靠在门框上,脸色苍白,衣衫被汗水浸透,沉重地贴在她身上。
直到此刻,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整个过程在她的脑海里快速清晰地回放了一遍。
从见到萧天宇伤势的一刻,她便认真地研究了中箭的位置。直到她撕开萧天宇的衣服,才确定自己的猜测。
这一箭看似凶险,实则只是穿透了斜方肌,避开了所有要害。
穆昀盯着她还没来得及洗,糊满了血的手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道:“真,是你缝的?”凌云脚下发软,身子晃了晃,冲着穆昀勉强一笑:“自然。”
小七下意识上前一步,就想去扶凌云。然而,就在手刚刚触碰她衣角的刹那,手指如被火烧灼一般缩回。硬生生扭转身形,用后背抵住她摇晃的身体。
——萧天宇没死,他才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
小七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心底那隐秘的酸楚却涌喉间。
凌云扶着他的背,稳住了身体,看向穆昀道:“王爷,安乐侯暂时不会有事,只不过这几天的确会很凶险,我们得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大晋!”
“好!”穆昀重重一点头,便吩咐道:“拔营!”
小七正要出去安排一切,又听凌云道:“慢着!”
“将军还有何吩咐?”小七立刻停步,躬身问道。
凌云没有立刻跟他说话,而是再次看向穆昀:“穆王爷,路途遥远,安乐侯的伤口太大不能颠簸,您在这里安排起程的事。”
她转头看向小七道:“我跟白将军乔装进一趟太和城,半日便回。”
“好,你们尽快!”
直到天边剩下最后一丝太阳金色的光芒,晚霞铺满了天空,凌云和小七才拖着一马车东西飞驰回来。
“这些,是什么东西?”
穆昀看着马车上大块的乳黄色东西,皱着眉头。这些东西,在大晋从未见过。在这个忙着赶路的紧急时刻,凌云专程跑到太和城搞来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王爷有所不知,这个东西只有南诏这边才有。”
凌云一边招手让人来帮忙搬下来,一边给穆昀解释道:“这是橡胶,是一种跟桃脂一样,树上生出来的东西。”
“来,小七,你带着他们,赶紧用我说的方法,把这些包在侯爷的马车轮子上。”
“剩下的,全照样处理好,用另外的车拖着,路上随时可以换。”
“小满,你去,给我准备好烈酒,干净的热水,在侯爷帐前等着。”、
说完这些,凌云才又转头对穆昀道:“王爷,其他的,我在路上再给您细说。”说罢,她也没管穆昀有没有点头,抱着一个大罐子转身就往萧天宇的帐篷快步跑去。
穆昀呆了呆,转瞬脸色便柔和下来,面露欣慰——看来自己和天儿这基于朝堂考虑的安排,倒是歪打正着牵上了一桩好姻缘。
思毕,穆昀也抬脚跟着凌云往帐篷去。他想知道,这个传奇的女子,抱着那个罐子是什么东西。
帐篷里,小满准备好东西就出去了,只有小七立在一旁。见穆昀进来,凌云道:“换药而已,王爷不必担心。”
“我是想来帮忙。”穆昀说着便走向床前。萧天宇双眼紧闭,面无人色。
“王爷您走开!”见穆昀伸手去扯萧天宇盖着伤口的绢布,凌云脱口而出,完全忘了这个世界等级的森严。
穆昀让她吼得手倏地一缩,瞪眼道:“怎么?”
“你手脏,要帮忙,先去净手。”凌云低下头,用煮过的,加了盐的水小心润湿敷在伤口上的绢布。
穆昀洗过手,再次走过来,心急的伸手再次想帮忙把萧天宇扶起来。
谁知他才一伸手,小七竟忽的站起身挡在穆昀身前,硬着头皮颤声再次阻拦:“王爷…将军…令……所有人,碰侯爷,都得洗三次手。”
“什么?”穆昀脸色骤然有些不耐。他贵为大晋一人之下的王爷,一而再地被阻拦,面子上已经挂不住了。
他的耐心终于耗尽,温和的脸色瞬间一沉:“本王已经按她的规矩洗净了!”
“还要用那烧酒,“小七手扶着萧天宇的背,朝着边上的酒坛子努努嘴:“再洗,两遍。”小七说完,咽了咽口水。
小姐的话他是一定要听的,可这位穆王爷,脾气一向不好,他也难免有些心虚。
须臾,穆昀怒极反笑,道:“云麾将军,你的规矩,大得过本王的军法?”
帐篷里安静一片,只听到两个男人粗重的呼吸声。
凌云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仍然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慢慢揭着绢布。她头也不抬道:“王爷若要他活,便按我的规矩来。不然,现在便可军法处置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