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签还在继续。
“贾鸿！”
声音落下，人群一阵骚动。只见贾鸿面无表情，排众而出，走到木箱前，伸手入内。
当他将手抽出时，指尖赫然也夹着一支…
猩红的签牌！
真传弟子，竟然也抽中了？！
这下，连台上的几位长老都微微动容。
贾鸿看着手中的红签，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勾了一下，随即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姜浩所在的方向，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寒刺骨的算计和…残忍的快意。
紧接着，贾鸿身后那几名一直追随他的内门狗腿，竟然也接连被念到名字，并且——
无一例外，全部抽中了红签！
那几人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隐隐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狞笑，目光不时瞟向姜浩，如同饿狼盯上了猎物。
姜浩握着冰冷的红签，站在原地，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猛然窜上头顶！
公平抽签？
狗屁！
这根本就是一场针对他的、精心策划的阴谋！
贾鸿动用不知何种手段，操控了抽签结果，将他自已和他的心腹全部“送”进魔窟试炼！
目的何在？
不言而喻！
魔窟之内，凶险万分，死个把弟子，再“正常”不过！
姜浩缓缓抬起头，正好对上贾鸿那双毫不掩饰杀意和戏谑的眼睛。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都要凝固。
姜浩的手指悄然收紧，那枚红签几乎要被他捏碎。
魔窟试炼…
看来，注定要有一场生死厮杀了。高台上，大长老那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压下了台下因贾鸿等人同样抽中红签而引起的窃窃私语。
“凡此次试炼，能寻得地下灵脉线索者，赏灵石千块，筑基丹一枚，特许进入藏经阁二层挑选功法一部！”
“猎取魔核者，按魔核品质与数量，兑换相应贡献点，可换取丹药、法器、功法！贡献卓着者，老夫亲自收为记名弟子！”
丰厚的奖励条件被逐一抛出，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再次在人群中激起波澜。不少原本面如死灰、抽中红签的弟子，眼中重新燃起一丝贪婪和侥幸的光芒。风险虽大，但回报同样惊人！
就连贾鸿身后那几名狗腿弟子，呼吸也都粗重了几分，显然对这些奖励极为心动。
大长老环视下方，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最后冷冷道：“各自回去准备，三日后清晨，于此地集合，出发前往魔窟！散了吧！”
人群开始骚动着散去，抽中普通签的弟子大多带着庆幸快步离开，而红签者们则聚在一起，或面色惨白相互低语，或眼神闪烁打量着可能的竞争对手与合作对象。
姜浩将手中的红签收起，面无表情，转身便欲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刚走出几步，眼前一暗，数道身影便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正是贾鸿。他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狰狞的笑容，那双阴鸷的眼睛里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残忍。他身后的几名心腹弟子也分散开来，隐隐将姜浩围在中间，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冷笑。
周围的弟子见状，纷纷避让开来，不敢沾染半分。谁都知道贾鸿真传的跋扈，更看得出这是专门来找姜浩麻烦的。
“姜师弟，”贾鸿的声音压得较低，却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钻入姜浩耳中，“真是巧啊，看来我们师兄弟缘分不浅，这次魔窟试炼，要并肩作战了。”
他故意将“并肩作战”四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
姜浩停下脚步，抬眼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贾师兄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贾鸿上前一步，几乎凑到姜浩面前，身上那筑基期的威压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试图给姜浩施加压力，“只是作为师兄，好心提醒师弟一句。”
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扩大，显得无比恶意：
“那魔窟之内，可是凶险得紧呐…魔物纵横，诡异莫测，处处都是要人命的陷阱。”
“师弟你修为浅薄，又是第一次去那种地方，可千万要…”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阴冷无比，一字一句道：
“注意安全哦！别一不小心，死得太快了！”
“那样的话，师兄我可是会…很失望的。”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贴着姜浩的耳朵说出来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威胁。他身后的几名弟子也配合着发出低低的、恶意的嗤笑声。
姜浩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同情、怜悯、幸灾乐祸…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贾鸿那张因恶意而有些扭曲的脸，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多谢贾师兄关心。”
“师兄也要多加小心，毕竟…”姜浩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贾鸿以及他身后几人，“魔窟凶险，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说不定，运气不好，遇到什么厉害魔物，全军覆没也是有可能的。”
贾鸿脸上的笑容一僵，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惊怒，他没想到姜浩死到临头还敢反唇相讥！
姜浩却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恭敬，内容却截然不同：“若是师兄没别的事，师弟就先回去准备了。毕竟，魔窟试炼，事关生死，确实要好好‘准备’一番。”
说完，他径直从贾鸿身侧走过，围着他的那几名弟子被他不带情绪的目光一扫，竟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缝隙。
贾鸿盯着姜浩淡然离去的背影，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最终化为一声冰冷的低哼。
“牙尖嘴利…看你进了魔窟，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他甩袖，带着人转身离去。
姜浩走在返回住所的路上，袖中的手指缓缓握紧。
次日，姜浩决定前往宗门的功勋殿。
三日后便是魔窟试炼，贾鸿及其党羽必然不会放过他。虽说他主修《真魔不灭诀》，魔窟环境或许对他更为有利，但多做些准备总无大错。他需换取一些疗伤、恢复类的丹药，以及或许能派上用场的低级符箓，以备不时之需，也可稍作掩饰。
功勋殿位于内门东侧，往日里应是宗门最热闹的场所之一，此刻却显得有几分冷清。灵气枯竭，弟子们获取贡献点的途径大大减少，能兑换的资源也日渐匮乏，若非必要，很少有人会来。
殿内光线有些昏暗，只有零星几个弟子在柜台前低声与执事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药材和金属混合的味道。
姜浩刚踏入殿门，目光扫过略显空旷的大厅，一个正在角落埋头清理地面杂物的小小身影便映入眼帘。
依旧是那身不合体的、洗得发白的粗布男装，身形瘦弱，正费力地抱着一堆废弃的炼丹残渣，想要搬到殿外的废物筐里去。东西有些重，她走得踉踉跄跄。
似乎是感应到有人进来，她下意识地抬头望来。
四目相对。
凌悠悠（姜浩此时尚不知其名）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认出了姜浩。她脸上顿时浮现出激动和不知所措的神情，下意识地就想放下手中的东西行礼，又碍于怀中重物，动作显得十分笨拙滑稽。
“仙…仙师大人！”她慌忙低下头，声音依旧刻意压低，却难掩那份感激和敬畏。
姜浩脚步未停，只是朝她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向兑换资源的柜台。他并不想与此女有过多牵扯。
那执事弟子认得姜浩这位新晋内门，态度还算客气，只是看着姜浩递过来的兑换清单，面露难色：“姜师兄，您要的这‘回元丹’和‘护身符’…库存实在紧张，份额有限，您这…”
姜浩眉头微皱，正欲开口。
身后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仙师大人…您，您需要帮忙吗？”
姜浩回头，只见凌悠悠不知何时已放下了那些废渣，跟了过来，正紧张地绞着手指站在不远处，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带着纯粹的、想要报恩的急切。
那执事弟子见状，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这里没你的事，干你的活去！”
凌悠悠身体一颤，却没有离开，只是倔强地看着姜浩。
姜浩心中微动，忽然问道：“你对此地很熟？”
凌悠悠用力点头，声音稍微大了些：“我…我这几日都在这里帮忙，执事师兄们吩咐做的事情，我都记得！”
那执事弟子哼了一声，却没再驱赶。
姜浩看向她：“可知除了功勋点，还有何法能换到这些丹药符箓？”
凌悠悠眼睛一亮，连忙道：“有的！王执事前日还念叨，后殿清理丹炉的陈年药垢，急需人手，那活又脏又累还耗时间，愿意去的弟子可以用工时额外兑换些低品丹药…还有，李师叔那边好像缺人试药…”
她竟是对这些杂事门清，如数家珍般说了出来。
那柜台后的执事弟子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嘟囔道：“你这小子记性倒好…”
姜浩深深看了凌悠悠一眼，此女倒是机灵。他按照她的提示，果然从那位王执事处接了个清理丹炉的额外任务，虽耗时些，但总算额外换到了两瓶品质尚可的回气丹。
待他办理完毕，走出功勋殿时，凌悠悠也正好干完了活，小步跟了出来，默默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走到一处僻静廊下，姜浩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你为何帮我？”
凌悠悠吓了一跳，像是受惊的小鹿，慌忙摆手：“没…没有…仙师大人救了我，我…我只是想报答您…我知道的很少，能帮到您一点就好…”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越低。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处？”姜浩问道。此女谈吐举止，并不像寻常流民。
凌悠悠身体微微一僵，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我叫凌悠悠。来自…东域大唐国。”
“唐国？”姜浩略有耳闻，那曾是东域一个凡俗间颇有名望的王朝。
“嗯…”凌悠悠的声音带上了哽咽，却又强行忍住，“双日现世后，大地焦裂，江河干涸…父王…父王他竭力维持，但…但粮食没了，水没了，什么都没了…暴乱四起，妖魔也趁机作乱…王城…破了…”
她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流下来，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无尽的悲伤与惶恐。
“我…我跟着逃难的队伍一路南下来…很多人都死了…后来听说灵隐宗还在收人，我就…我就混了进来…”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男装，“仙师大人，我…我不是故意隐瞒…”
姜浩看着眼前这女扮男装、身世飘零的前朝公主，心中并无多少波澜。这世道，帝王将相与平民乞丐，在浩劫面前并无区别。
“好好活着吧。”姜浩淡淡说了一句，转身离去。
凌悠悠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用力擦了擦眼睛，低声却坚定地自语：“嗯！一定要活下去！”
只是她不知道，她方才诉说身世时，那强忍悲恸、眼神倔强的模样，以及“唐国”、“公主”这些字眼，悄然触动了姜浩记忆中某个被《真魔不灭诀》魔意冲刷后险些遗忘的、极其久远的碎片。
那碎片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
姜浩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常，消失在廊道尽头。
魔窟试炼在即，这些无关紧要的思绪，不必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