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离京,浩浩荡荡南下。
王小伟并未选择最快的官道,而是有意途径河北、山东等地,一则让新军适应长途行军,二则亲眼查看中原实情。
所见景象,触目惊心。
越往南走,官道两旁的村落越是萧条。大量田地荒芜,蒿草长得比人还高。偶尔见到几个村庄,也多是断壁残垣,被烟火熏黑的墙壁无声诉说着曾经的劫难。幸存的百姓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看到大军过来,眼神麻木中带着深深的恐惧,如同受惊的鸟兽般迅速躲藏起来。
“督师,这些都是被流寇或……或官军反复洗掠过的。”副将周遇吉(历史上明末名将,此处设定为被王小伟调入麾下)沉声禀报,语气沉重。
王小伟面色冷峻,点了点头。他注意到,有些地方的灾情显然并非完全由兵祸造成,河道淤塞,水利失修,即使没有战乱,收成也定然好不了。
“传令下去,各营严守纪律,不得擅入民宅,不得取用百姓一针一线!违令者,斩!”王小伟的命令一次次被重申。
他特意让后勤官拿出部分军粮,在路过几个几乎断炊的村庄时,设立了临时粥棚。当热腾腾的米粥分发下去时,那些麻木的眼中才终于有了一丝活气,甚至有人跪地磕头,高呼“青天大老爷”。
这一幕,让许多原本只知厮杀的士兵受到了触动。
随军的讲武堂学员徐锐,默默地将所见所闻记录在册,眉头紧锁。他出身贫寒,更能体会这份绝望。
这一日,大军刚进入河南南阳府地界,前锋夜不收便飞马来报:
“禀督师!前方裕州方向发现大股流寇踪迹,约有数千人,正在围攻州城!州城告急!”
“可知是哪股流寇?首领是谁?”王小伟立刻问道。
“回督师,看旗号杂乱,似是‘闯塌天’刘国能部下的一股,但其主力应在豫西活动,此股或是分流就食的偏师。”
“闯塌天”刘国能,亦是此时纵横中原的着名流寇首领之一,以勇悍着称。
“地图!”王小伟喝道。
亲兵迅速展开地图。裕州(今方城县)地处南阳盆地东北缘,是通往豫中的门户,此地若失,流寇便可长驱直入,威胁南阳甚至襄阳。
“敌军围城形势如何?我军距此多远?”
“流寇似乎缺乏攻城器械,只是蚁附攻城,城尚未破。我军轻骑疾进,两个时辰可到!”
王小伟略一思索,眼中精光一闪:“好!就拿这股流寇,祭我督师标营的军旗!”
他迅速下令:“周遇吉听令!”
“末将在!”
“命你率两千骑兵,立刻驰援裕州!不要急于接战,先击其外围游骑,侦察虚实,扰敌部署。待我主力赶到,再行合击!”
“得令!”周遇吉抱拳,转身点兵而去,动作雷厉风行。
“全军听令!加快速度!目标裕州!”
大军立刻提速,步卒跑步前进,辎重车辆奋力跟上。新式的军制和组织在此刻显现出优势,队伍虽快而不乱。
两个时辰后,裕州城已遥遥在望。只见城外黑压压一片,尽是头裹各色巾帻的流寇,呼喝叫骂声、惨叫声、擂木滚石砸落声混杂在一起。城头上官兵乡勇死守,箭矢滚油不断倾泻,但显然已十分疲惫。
周遇吉的骑兵正在外围游弋,不断用弓箭袭扰流寇的后队,引得部分流寇一阵混乱。
流寇显然也发现了援军到来,一阵骚动。一名头目模样的悍匪骑着瘦马,大声呼喝,试图整顿队伍,分兵迎战。
王小伟登上一处高坡,冷静地观察战场。
“流寇人数约四五千,我军步卒一万余,骑兵两千,兵力占优。但其困兽犹斗,不可小觑。”他迅速判断,“其阵型已因攻城而散乱,指挥部设在那处土坡之后。”
“传令!炮兵哨前出,在左侧丘陵布置阵地,目标——土坡后的流寇中军及密集人群!”
“燧发枪营,以哨为单位,组成三线阵型,向前推进!进入百步距离后,自由轮替射击!”
“长枪兵、刀盾兵护卫两翼及炮兵!”
“骑兵向右侧迂回,待我军火力打乱敌阵后,冲击其侧翼,分割溃兵!”
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旗号挥舞,鼓角声声,整个大军如同精密的机器,开始高效运转。
流寇那头目见官军阵势严整,火炮都被推了上来,心中已生怯意,但仗着人多,又欺官军远来疲惫,竟大吼一声,驱使着乱哄哄的人群,主动向官军阵线发起了冲锋!一时间,漫山遍野的流寇挥舞着简陋的兵器,嚎叫着冲来,声势倒也骇人。
若是旧式官军,见此阵仗,或许未战先怯。
但王小伟麾下的新军,历经严酷训练,又刚经边塞血火,更是对主将的战术充满信心。士兵们屏息凝神,紧握火铳,看着潮水般涌来的敌人,默默计算着距离。
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一百步!
“开火!”前线指挥官一声令下!
砰!砰!砰!砰!
第一排燧发枪喷吐出白色的硝烟和致命的火焰!冲在最前面的流寇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扫过,瞬间倒下一片!
紧接着,第二排上前,开火!第三排……
连绵不绝的排枪火力,如同持续不断的雷霆,狠狠砸入流寇冲锋的队伍中。铅弹轻易地撕裂了他们单薄的衣衫和肉体,造成巨大的伤亡和心理震撼。
流寇何曾见过如此猛烈、如此快速的火力?他们的冲锋势头顿时一滞,队伍陷入混乱。
就在这时,炮兵阵地的虎蹲炮、佛朗机也发出了怒吼!
轰!轰!轰!
实心弹砸入人群,犁出一道道血胡同!霰弹则像钢铁风暴般横扫一片!
土坡后的流寇头目被一发落在附近的炮弹震得摔下马来,吓得魂飞魄散。
“妈呀!这是什么炮?!官军啥时候这么厉害了?!”他惊恐地大叫。
整个流寇的指挥系统瞬间瘫痪。
“骑兵!突击!”王小伟看准时机,下达了致命一击的命令!
周遇吉早已等待多时,闻言大吼一声,率领两千养精蓄锐的精骑,如同猛虎出闸,从侧翼狠狠撞入已然混乱不堪的流寇阵中!
铁蹄践踏,马刀挥舞!本就崩溃的流寇彻底失去了抵抗意志,发一声喊,四散溃逃。
“追击!降者不杀!”王小伟下令。
步卒稳步推进,清理负隅顽抗者。骑兵纵横驰骋,追亡逐北。
战斗很快结束。数千流寇,被毙伤千余人,剩余大部分跪地投降,只有少数头目和亲信趁乱逃脱。
裕州城头,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声。城门缓缓打开,知州带着一群衣衫褴褛、满面烟尘的官吏乡绅,迎了出来,见到王小伟,纳头便拜:“多谢督师大人救命之恩!多谢王师解围!”
王小伟下马,扶起知州:“分内之事,老父母请起。速速安排人手,救治伤员,清点战果,收拢降卒。”
他看着城外跪满一地的降卒,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惶恐,与边塞那些凶悍的鞑虏截然不同。其中不少人,不久之前,或许还是田间地头刨食的农民。
“统计一下降卒人数、籍贯。伤者给予医治。对所有降卒,一律给予饱饭。”王小伟对随军文书记官吩咐道,又转向周遇吉和徐锐,“随我去看看那些俘虏。”
他走到降卒聚集的地方,目光扫过这些惶恐不安的面孔。
突然,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不是天生就想当贼。”
“是官府欺压,是豪强盘剥,是天灾人祸,是活不下去了,才拿起刀枪,想挣条活路。”
几句话,说到了许多降卒的心坎里,不少人抬起头,眼中含泪,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从来只有官老爷骂他们是“贼配军”、“该杀千刀的流寇”,何曾有人这样说过话?
“但是!”王小伟话锋一转,声音陡然严厉,“抢掠百姓,烧杀屠戮,这不是活路,是死路!是绝路!你们抢了别人的口粮,让别人也活不下去,他们也会变成流寇!这天下,只会越来越乱,谁也活不成!”
降卒们纷纷低下头。
“本督师奉皇命剿匪,但剿的是顽抗到底、祸害百姓之匪!对于愿意放下刀枪、重新做人的,本督师给你们一条生路!”
“愿意回家种地的,登记造册,发给路费口粮,遣送回籍!”
“无处可去、愿意卖力气吃饭的,可以随军做辅兵,修筑工事,运送粮草,管吃管住,还有军饷拿!日后表现好,未必不能转为战兵!”
“只有一条,若再敢为匪,或逃跑闹事,定斩不饶!”
恩威并施,条理清晰。降卒们听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但不杀,还有活路?当下便有无数人磕头哭喊:“愿意!大人!我们愿意!谢大人活命之恩!”
王小伟对周遇吉道:“此事交由你负责,务必办好。这些都是人力,妥善安置,可消弭匪患;处置不当,便是新的祸根。”
“末将明白!”周遇吉肃然应命,他看向王小伟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敬佩。这位年轻的驸马督师,不仅善战,更懂治本。
裕州之战,规模不大,却意义非凡。它不仅是新式军队对旧式流寇的碾压性胜利,更展现了王小伟“剿抚并用”战略的初步实践。
消息很快传开。“驸马督师王大人麾下天兵,火铳如雷,一战即破贼数千”、“王督师不杀降,还给饭吃给路费”之类的传言,开始在河南等地悄然流传,引发了微妙的反响。
王小伟站在裕州城头,望着中原苍茫的大地。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更大的风暴,还在前方。李自成、张献忠那些巨寇,绝不会像“闯塌天”的一股偏师这般容易对付。
真正的考验,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