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紫藤萝开得正盛，淡紫色的花串垂下来，像挂了满架的小铃铛，风一吹就簌簌晃，花瓣时不时飘落在青石板上，铺出条香软的花路。
吴瑶梅扶着西宫太后的胳膊，两人踩着花瓣慢慢走，太后衣襟上的兰花香囊被风一吹，香气混着紫藤花的甜，在空气里酿出点微醺的暖。
转过假山，就见墙角的小杂房门口，一个穿青布衣裳的老夫人正踮着脚往门里探头，手里捧着个乌木盒子，盒面上嵌着的银丝在阳光下闪了闪，像条蜷着的小蛇。
皇后慕容镜夜身边的贴身婢女春桃正站在门阶上，背对着她们，手里攥着块碎银子，指节捏得发白。
“这可是老身攒了半辈子的宝贝。”老夫人压低声音，盒子掀开条缝，里面透出点暗紫色的烟，“迷情烟，就这一小撮，管保神仙都扛不住。”
西宫太后脚步一顿，拉着吴瑶梅往旁边的芭蕉叶后躲。宽大的芭蕉叶挡了大半个身子，叶尖的露珠顺着叶脉滑下来，滴在太后的凤鞋上，凉丝丝的。吴瑶梅好奇地扒着叶子缝看，眼睛瞪得溜圆，像只偷瞄粮仓的小耗子。
“快给我吧。”春桃的声音有点发紧，把银子塞给老夫人，“皇后那边还等着呢。”
“急什么？”老夫人掂了掂银子，笑得满脸褶子，“这烟用的时候得掺在香炉里，闻着像兰花味，谁也察觉不了……”
“走！”西宫太后突然拽了吴瑶梅一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劲。
“哎，再听听嘛！”吴瑶梅被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撞在芭蕉杆上，手里的帕子都掉了，眼睛还直勾勾盯着那盒子，“她们说的迷情烟……”
“有什么好听的！”西宫太后硬拉着她往长廊走，紫藤花的花瓣落了她们一肩头，“再听下去，当心沾一身麻烦！”
两人刚走远几步，就听见春桃在后面压低声音说：“事成之后，我会安排你出皇城，去城郊的庄子上养老……但这烟的事，要是敢漏半个字，仔细你的皮！”
老夫人忙不迭应着：“知道知道，老身嘴严得很！”
直到拐过回廊，看不见那杂房了，西宫太后才松了手。
吴瑶梅揉着被拽红的胳膊，脸上又惊又奇：“太后，那迷情烟我听说过！前几年御花园的锦鲤突然晕了一片，就有人说是用了这烟的废料……听说能催情呢，沾一点就浑身没劲，软得像没骨头，还……还会发昏……”她说着，脸都红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哼，“皇后要这个做什么？”
西宫太后望着远处宫墙顶上的流云，云絮被风吹得慢慢散，像摊开的棉花。她叹了口气，伸手摘了片沾着露水的紫藤花瓣，捏在指尖转着圈：“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廊柱上雕刻的龙纹上，那龙纹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像她那个当傀儡皇帝的儿子，空有龙袍加身，手里却没半点实权。
“这宫里的事，水浑着呢。”西宫太后把花瓣扔在地上，被风卷着滚远了，“咱们啊，就当没听见，没看见，守着自己的一方小院，抄抄经，种种花，比什么都强。”
吴瑶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眼睛里还是闪着好奇的光，像揣了只扑腾的小雀。廊外的孔雀不知何时开了屏，尾羽上的眼斑映着阳光，晃得人眼花。
西宫太后看着那孔雀，突然笑了：“你看它，开屏开得再热闹，不也只是给人看个新鲜？咱们啊，别当那开屏的孔雀，当檐角的麻雀就好，安安稳稳啄米，比什么都强。”
暮春的午后，六王爷府邸的演武场浸在暖融融的阳光里。
场边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了满地，像铺了层香雪。
蓝儿穿着身湖蓝色劲装，剑光在她手中挽出朵漂亮的剑花，却被对面的王丞成用剑尖轻轻一挑，“哐当”一声，长剑就脱手飞了出去，插在不远处的海棠树上，震得花瓣簌簌往下掉。
“哎哟！”蓝儿揉着发麻的手腕，瞪向王丞成，“六王爷您又耍赖！说好只用三成力的！”
王丞成收剑入鞘，摇着折扇笑：“对付王虎那莽夫，三成力可不够。你瞧你这剑招，刚猛有余，柔韧不足，跟他硬碰硬，不是明摆着吃亏？”
他说着，捡起地上的一根海棠枝，枝桠上还挂着两朵半开的花苞，“看好了，太极剑法讲究‘引进落空’，就像这样——”
他挥动花枝，看似慢悠悠的，却总能在蓝儿出拳的瞬间避开，顺势带偏她的力道。蓝儿急得跺脚，拳头挥得像风车，却连王丞成的衣角都碰不到，反倒被枝桠上的花瓣蹭了满脸，活像只沾了花粉的小蜜蜂。
“国相也是，”王丞成一边指点她的招式，一边摇头，“明知王虎是比武冠军，偏要你去比武，这不是把你往虎口里送？”
蓝儿喘着气停下手，用袖子擦汗，脸颊被阳光晒得通红：“谁说我打不过他？等我学会您这‘以柔克刚’，保管让他摔个四脚朝天！”她说着，学着王丞成的样子慢悠悠转圈，却没留意脚下的花瓣，“啪”地滑倒在草地上，引得王丞成哈哈大笑。
“你呀。”王丞成伸手去扶，指尖刚碰到她的胳膊，就见蓝儿突然翻身跃起，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块泥巴，“啪”地抹在他脸上，“让你笑我！”
泥点沾在王丞成的鼻尖上，与他月白色的锦袍形成鲜明对比，活像只偷喝了墨水的猫。他愣了愣，随即也抓起把草屑扔过去：“反了你了！”
两人在海棠树下追打起来，花瓣混着草屑飞得到处都是。
蓝儿笑得直不起腰，被王丞成抓住手腕按在树干上时，才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眼神里的笑意慢慢变成了别的东西，像被阳光晒化的蜜糖，黏糊糊的。
“别闹了，”王丞成的声音低了些，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后宫不比演武场，王虎背后有国相旺真元撑腰，你若赢了他，怕是会引来更多麻烦。”
蓝儿收了笑，认真点头：“我知道，您放心，我不会莽撞的。”她踮起脚尖，替他擦掉脸上的泥点，指尖划过他的脸颊，“倒是您，刚才看我发呆时，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当心被下人瞧见。”
王丞成被说中心事，轻咳一声别过脸，耳根却悄悄红了。场边的海棠花还在落，一朵正好落在蓝儿的发间，他伸手替她摘下，声音温柔得像春风：“走吧，练了这许久，我让厨房炖了冰糖雪梨，去润润喉。”
西宫太后的寝殿里，烛火摇出一圈圈暖黄的光晕，把窗纸上的缠枝莲纹样映得活了似的。
她坐在绣架前，手里的银针穿来引去，丝线在素白的绸缎上缀出朵栩栩如生的玉兰花，花瓣边缘还留着细细的毛边，像刚从枝头摘下来的。
殿角的铜炉里燃着安神香，烟丝慢悠悠往上飘，缠着梁上悬着的水晶灯穗，把光影搅得朦朦胧胧。
“太后，都三更天了，歇了吧。”贴身婢女捧着杯温茶进来，见她眼都熬红了，忍不住劝，“这衣裳明日再做也不迟啊。”
西宫太后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指尖沾着点丝线的金粉，在眼下蹭出道浅痕：“早一日做完，我儿就能早一日穿上。你瞧这袖口的云纹，他小时候总爱拽着袖口玩，得绣得牢实些。”
她说着，又拿起针线，银针在烛火下闪了闪，像条灵活的小鱼。
婢女没法，只能把茶放在旁边的小几上，退了出去。
殿外的月光淌过窗棂，落在绸缎上，把玉兰花映得像蒙了层霜，西宫太后的影子被烛火拉得长长的，伏在绣架上，像朵不肯谢的玉簪花。
天刚蒙蒙亮，朝霞把东边的云染成了胭脂色。
西宫太后捧着叠好的衣裳，衣裳上还沾着淡淡的兰花香，往太后阴高德的福寿宫去。
宫道旁的蔷薇开得正好，粉的、红的、白的挤在一起，花瓣上的露珠被晨光照得像碎钻，沾了她满裙角的香。
刚到福寿宫外，就见赵镐正站在廊下赏那丛新开的绿萼梅，见她来了，连忙拱手：“西宫太后可算来了，太后刚念叨着新衣裳呢。”
西宫太后把衣裳递给他，脸上带着点局促：“劳烦赵大人通报。”
赵镐刚捧着衣裳进去，里面就传来太后阴高德的笑声：“这云纹绣得真精巧！比内庭造办处的手艺还好！”
“可不是嘛，”赵镐的声音带着笑意，“这针脚密得连蚂蚁都钻不进去，一看就是用心做的。”
“谁做的？”太后阴高德追问。
“西宫太后连夜赶制的，”赵镐说，“她就在殿外候着，没您的吩咐，不敢进来。”
“哦？是她？”太后阴高德的声音里带着点惊讶，随即扬声道，“快让她进来！好些年没见了，倒还想着给我送衣裳。”
西宫太后进去时，见太后正捧着那件月白色的常服端详，皇后慕容镜夜和她妹妹——国相夫人慕容紫英站在旁边。
慕容紫英穿件藕荷色褙子，见她进来，笑着说：“西宫姐姐这手艺真是绝了，你看这衣襟上的仙鹤，翅膀上的羽毛都根根分明，比画的还像。”
太后阴高德点点头，把衣裳递给旁边的宫女：“确实不错，穿在身上定是舒服的。”她看向西宫太后，眼里带着点暖意，“你倒是有心了。”
西宫太后忙屈膝行礼，声音恭顺：“奴婢拜见太后娘娘。这点针线活算不得什么，奴婢没别的本事，只能做些粗笨东西，能入太后眼，是奴婢的福气。”
“快免礼吧，”太后阴高德摆摆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多少年没见你做针线了，当年你给先帝绣的荷包，他可是天天揣着，说比谁绣的都软和。”
西宫太后的脸微微一红，坐下时裙摆扫过地面，带起阵蔷薇花的香。
慕容紫英凑过来，拿起桌上的边角料看：“姐姐这丝线用的是江南新贡的云锦线吧？颜色亮得像宝石，回头我让旺真元也给我扯几匹，姐姐可得教教我。”
“不敢当，”西宫太后笑着摆手，“夫人若不嫌弃，我那里还有些剩下的线，回头让婢女给您送去。”
殿外的绿萼梅被风一吹，落了几片花瓣在窗台上，像撒了把碎雪。
太后阴高德看着西宫太后温和的眉眼，忽然笑道：“你呀，还是老样子，总说自己没本事，可这宫里谁不知道，你的针线活比绣娘还好，你的性子比菩萨还软。”
西宫太后低头笑了，指尖捻着衣角，那上面还沾着昨夜的烛油印，像朵小小的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