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甚尔。”孔时雨左手夹着烟,右手随意地抬了抬,算是打了招呼。这位前刑警即便身处这等鱼龙混杂之地,依旧穿着熨帖的衬衫和西裤,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有解开的两颗纽扣和指间袅袅升起的青色烟雾,泄露了几分脱离秩序后的散漫。他的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同经验老辣的猎食者,能轻易穿透人心的迷雾与伪装。
而他旁边的【石头人】,则完全是另一幅光景。他额上、颈间汗出如浆,几缕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几乎要将自己那副壮实却缩成一团的躯壳塞进墙壁的阴影里。
甚尔一言不发地坐下,身体沉入柔软的卡座靠背,带来一片压迫感的阴影。他没有寒暄,甚至没有瞥一眼孔时雨,那双深翠色的、仿佛凝结着永冻寒冰的眼睛,直接钉死了瑟瑟发抖的【石头人】。
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石头人】的牙关开始失控地磕碰,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咯咯”声。
孔时雨见状,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石头人】紧绷的肩膀,本意或许是安抚。
但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对此刻神经绷至极限的【石头人】而言无异于惊雷!
他如同被电击般猛地从座位上弹起!下一秒,“噗通”一声闷响,他竟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黏腻的地砖上。他甚至不敢抬头,就这么匍匐着,猛地向前一扑,死死抱住了甚尔的小腿,声音带着彻底的崩溃和哭腔嚎啕起来: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啊——!我不该贪那笔钱的……可、可我从来没想过要您弟弟的命啊!说、说起来……那个【变身】老太婆……最、最后还算是给您弟弟挡了一枪呢……求求您……饶了我……饶了我吧!”
甚尔嫌恶地皱了皱眉,下颚线绷紧一瞬,猛地一抖腿,动作不大却力量惊人,轻易将那块烂泥般黏在身上的【石头人】甩开半米远。【石头人】被摔得歪倒在地,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反而就势将额头也紧紧贴在了地上,摆出一副彻底放弃尊严、任人宰割的奴态。
或许正是这副彻头彻尾、毫无骨气的废物相,稍稍平息了甚尔眼底翻涌的暴戾杀意。他嗤笑一声,语调平稳却冰冷,听不出喜怒:
“事成的话,你那份是多少?”
“一、一百万……”【石头人】的声音细若蚊蚋,混着鼻涕和眼泪。
“呵,”甚尔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嘲讽意味的气音,“就这么点?”
“我……我真的只是负责用术式把那个老太婆藏起来……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我发誓!”【石头人】几乎要窒息晕厥过去。
甚尔沉默了几秒,手指无意识地轻叩了一下桌面,仿佛在权衡什么,随后冷冷地抛出一个数字:“一千万。这事就算了。”
“好!好的!谢谢!谢谢您!”【石头人】如蒙大赦,头磕得砰砰响,在安静下来的角落显得格外刺耳。这意味着他不仅一分钱赚不到,还要倒贴所有积蓄,但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天大的恩赐。
不再多看地上那摊烂泥一眼,甚尔这才转向孔时雨,两人如同刚刚只是闲聊了几句天气般,自然碰杯,聊起了最近地下世界的任务流动与风声变幻。几杯酒下肚,甚尔干掉杯中最后的琥珀色啤酒,站起身,准备离开。
“甚尔。”孔时雨叫住了他。他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犹豫,沉吟了足足一秒,才再次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纯粹的私人劝诫,“就算是我个人的一句忠告吧……那把刀,【天逆鉾】……据我所知,持有过它的人,最后都死于非命了。或许它的诅咒……”
甚尔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回头,只是稍稍抬起了下巴,视线投向酒吧低矮污浊、沾着油渍的天花板,仿佛能穿透其看向更遥远、更虚无的某处。
“真要说的话,”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玩味的、近乎残酷的平静,“上一个持有者的‘非命’,不就是我干的么?”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仿佛同时嘲弄着命运与自身的微妙弧度,不再多言,只是随意地向后挥了挥手,便推开那扇依旧吱呀作响的沉重木门,颀长强悍的身影彻底融入了门外汇聚的浓稠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