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前面就是端木府了。赵睿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激动。
端木珩轻轻点头,目光穿过长长的街巷,落在那座巍峨的府邸上,“端木府”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在诉说着家族的荣耀与沧桑。
而在府邸门口,太傅端木桓身着赭色常服,手持紫檀鸠杖,率领管家及一众仆从早已等候多时。看到马背上那个风尘仆仆却脊背笔挺的身影时,老人眼中精光一闪。
端木珩利落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抛给迎上的仆从,几步便跨到父亲面前。他撩起战袍下摆,屈膝跪地,“父亲,孩儿回来了。”
端木桓急忙俯身,用力将儿子搀起,苍老的手在他坚实的手臂上重重一拍,“好!好!回来便好!”他上下打量着儿子,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
霎时间,府门前贺喜声、问安声此起彼伏,驱散了冬日的清寒。
在这片喧腾的热闹中,端木珩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静立一隅的身影。上官徽一袭月白裙裾,外罩着淡青色的斗篷,鸦鬓素颜,她静静地望着他,清丽的眉眼间凝着难以掩饰的喜悦,似寒梅初绽,雪里生春。
他朝她微微颔首,眸底掠过一丝晦暗难明的情绪。那目光在她脸上只停留一瞬,便不着痕迹地移开。
这时,端木桓忽然一把攥住儿子的手腕,朗声笑道:“走,进府详谈!”他的声音洪亮,丝毫不像一个被病痛缠身多年的老人。
端木桓拉着儿子径直往府内走去。上官徽下意识抬步,却见那父子二人背影决绝,目标明确地转向端木桓书房所在的重重院落。她脚步一顿,终是沉默地停在了原地。
片刻后,她缓缓转身,走向自己居住的厢房。
“去备足热水,再熬一碗浓浓的驱寒姜汤,将军一路劳顿,需仔细梳洗祛乏。”她轻声对迎上来的挽梦嘱咐道。
挽梦领命匆匆而去。
厢房内霎时一片寂静。上官徽独自伫立在窗前,目光望向窗外那株老梅。梅树下,满地残红,覆盖在积雪之上,如同点点血痕,凄美而绝艳。
热水与姜汤很快备好,上官徽亲自端着黑漆托盘,步履轻缓地走向书房。尚未近前,里面低沉的谈话声已隐约透出门扉。
“……快与为父细细道来,那拓跋烈枭雄一世,你是如何将其生擒?”端木桓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急切与骄傲。
端木珩的声音随之响起:“回父亲,北狄大军此次倾巢而来,声势浩大。孩儿初期兵力悬殊,确曾陷入重围,一度被迫退入漠北绝地。”他语气一顿,似在回溯那片黄沙与血火,“然绝境亦藏生机。正是在彼处,孩儿窥得了汗王金帐的准确方位。其后,便借大漠地形,布下疑兵,佯装溃败,诱其主力深入。待其师兵疲,戒备松懈之时,孩儿亲率五百死士,趁夜突袭,直扑中军大帐,方才侥幸得手。”
“好!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端木桓抚须长叹,眼中激赏之色溢于言表,“不愧是我端木家的子孙!”
“此役之功,在于上下用命,三军效死,孩儿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
“诶,过谦了。功过分明,朝廷自有论定。”端木桓摆手,神色转而凝重,“你此时回来也正是时候。萧煜近年来权势愈炽,陛下年幼,几成傀儡,朝中大事,多出其门。”
“父亲需要孩儿做什么?”
“明日庆功宴上,五兵尚书李大人会当庭上奏,举荐你出任骠骑将军,总领京畿内外防务。”
端木珩眉头微皱,“京畿防务素来是武安王府的人掌控,他们岂会轻易放手?”
端木桓冷笑一声,鸠杖轻顿地面:“他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明日,你只需按部就班,见机行事即可。”
“孩儿明白,定不负父亲期望。”
端木珩目光低垂,扫过案几上一卷摊开的朝臣名录,视线忽然在某处停住:“上官泰……”
“你那位好岳丈?”端木桓嘴角扯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先帝去世的第二年,便倒向了武安王府,如今仍是宗正寺卿,风头正盛。”
端木珩眸色微沉,半晌才道:……她呢?
端木桓自然知晓这个“她”所指是谁,目光掠过儿子看似平静的侧脸,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你这八年不在洛阳,她倒也安守本分,深居简出,至于其中甘苦冷暖……想必你自有渠道,比为父更清楚。”
书房内,父子间的对话暂告一段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寂。上官徽端着已然温凉的托盘,正欲抬手叩门,端木桓的声音却再度响起,似随意一问,却如惊雷炸响:
“听闻你此次归来,身边还带回了一位……舞女?”
门外的上官徽,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冰锥刺穿,瞬间僵直。
书房内,端木珩神色微微一滞,旋即恢复如常,声音平稳甚至带着几分坦荡:“父亲所言之人,确是随行而归。此女名唤柳娘,曾在北疆军中侍疾,于儿子病重之际有过照料之劳。儿子见她孤苦无依,便允其随行返都,暂作安置。”
他略一停顿,声音压低了几分,“此女身份特殊,牵扯甚广,儿子自有考量。现已将其置于城南别院,派人严加看守,一应动静皆在掌控之中。父亲不必挂心,此事儿子自有分寸。”
门外,上官徽端着托盘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竟带了其他女子回来!一股酸楚夹杂着寒意自心底涌起,端木珩言语中的“侍疾之情”、“孤苦无依”,陡然落在她耳中,是那般无以言明的暧昧与回护。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竟不敢再听下去。转身欲走,却不慎碰响了廊下的花盆。
“咣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庭院中骤然炸开。
书房内的空气蓦地一凝。
端木桓目光锐利地扫向门外,沉声道:“何人?”
端木珩动作极快,几乎在父亲开口的瞬间已闪至门边,“吱呀”一声拉开了房门。
门外,上官徽怔在原地,手中托盘上的汤盏已凉透,一如她此刻的面色。她似乎没想到门会突然打开,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掩去的痛楚与惊惶。
端木珩的目光与她撞个正着,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眸色深沉,却并未立刻言语。
端木桓见状,眼底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作威严:“何事在此?”
上官徽猛地回神,迅速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绪,低声道:“将军一路奔波,舟车劳顿,儿媳特意来送御寒的姜汤。”她声音微哑,却竭力维持着平稳。
端木桓审视了她片刻,终是摆了摆手:“无妨,汤放下,你先退下吧。”
“是。”上官徽低声应道,将托盘轻轻置于一旁的案几上,自始至终未再看端木珩一眼。她转身离去,背影挺直,步伐却略显仓促,裙裾拂过门槛,很快消失在廊庑尽头。
端木珩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目光沉静,看不出丝毫情绪。
“珩儿。”
端木桓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意。
端木珩缓缓关上房门,转过身:“父亲。”
“有些事,”端木桓指尖轻叩桌面,“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儿子......明白!”
端木珩面上依旧平静,唯有负在身后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瞬,他话音微顿,随即沉声道,“上官徽那边......她什么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