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玄回到府中时,身上的凛冽寒气仍未消散。上官泰正在庭中修剪梅枝,见他归来,头也未抬道:“去端木府兴师问罪了?”手中剪刀“喀嚓”一声,一段枯枝应声而落,“冲动无益。徽儿此举虽险,却也让武安王府彻底失了法场生事的借口,于大局……”
“父亲。”上官玄静静立在廊下,打断了他。
上官泰终于回头,对上长子平静却略带冷意的目光。
“当年母亲病重,您也是这般权衡大局的么?”
上官泰手一颤,剪子险些落地,脸上顿时白了几分。
上官玄不再看他,转身望向庭中枯枝:“您继续修剪您的枯枝吧。从今往后,徽儿的事,不劳父亲再费心权衡了。”
他转身步入廊檐深处,留下上官泰独自立在冬日的庭院里,手中银剪寒光闪烁,映照出他骤然苍老的容颜。
而在皇宫深处,御书房内,年轻的皇帝正倚在窗边喂食一只金丝雀,听罢御史王戎的禀奏,他轻轻放下手中的鸟食,拍了拍手。
“萧煜还是把尸首要回去了?”皇帝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陛下,武安王私设灵堂,收敛叛国罪臣尸身,此乃大不敬!按律,萧承翊合该曝尸三日,以儆效尤。”王戎带着御史特有的刚直,言辞恳切道。
侍立一旁的五兵尚书李岩斟酌着开口:“陛下,王御史所言在理。只是……武安王毕竟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若此时强行夺尸,恐寒了宗室之心,落人口实。”
“寒心?”皇帝转过身,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笑意:“他萧煜将儿子推出来顶罪时,可曾想过会寒了宗室的心?会寒了朕的心?”
他踱步到御案前,指尖轻叩紫檀桌面:“萧煜这是在赌。赌朕年轻,不敢担这‘刻薄寡恩’的骂名;赌朕会为了维系宗室表面上的和睦,对他网开一面。”
他顿了顿,眸光倏冷:“他既然想演这出‘悲情老父’的戏,朕就给他这个舞台。一具棺材,几盏白烛,让他演给所有人看。朕倒要看看,有多少人会同情一个叛国罪臣的父亲,又有多少人,会借着这场丧事跳出来。”
李岩心头一凛,已然明白。陛下这是要借机看清朝中暗流,引蛇出洞。
皇帝坐回龙椅,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朕口谕:武安王世子萧承翊罪大恶极,然念及其宗室血脉,特许武安王府收敛尸身,闭门治丧。一应仪制,不得逾越庶人。若有违逆,严惩不贷。”
这道谕旨,既彰显了皇恩,又划下了底线,更是将武安王府置于众目睽睽的监视之下。
王戎与李岩对视一眼,齐声应道:“陛下圣明!”
待二人退下,皇帝重新拿起鸟食,逗弄着笼中雀鸟,看似随意地问道:
“端木珩那边……有何动静?”
内侍躬身近前,低声禀报:端木将军已加派三倍暗卫守护夫人,府中防务如同铁桶。另……上官玄今日擅闯端木府,与端木将军在书房密谈两刻钟。
皇帝手中的鸟食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看来,朕这位姑母倒是让两位当世俊杰都乱了方寸。他执起朱笔,在一道奏章上批下一个字,传令影卫,盯着端木府与武安王府的动静。至于上官玄……笔锋微顿,陇西军务不可久悬,传朕旨意,命上官玄三日后启程返回陇西,不得延误。”
“是。”
内侍领命而去,御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皇帝的目光穿过半开的窗棂,望向远处宫墙外阴沉的天际线,那里正有乌云缓缓聚集,似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风雪。他轻抚着案头那方刻着“制衡”二字的玉镇纸,眸色愈发深沉。
是夜,端木府的书房灯火通明。
端木珩负手立于巨大的洛阳舆图前,目光凝在武安王府的位置。
将军。赵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暗卫来报,今夜已有三位御史、两位侍郎从后门潜入王府,至今未出。
端木珩的指尖在舆图上轻轻一点,烛光映出他冷峻的侧脸。
还有,赵睿压低声音,陛下刚刚下诏,命上官玄大人三日后返回陇西。
空气骤然凝滞。端木珩眸色一沉,指尖在武安王府的位置重重划过,最终停在陇西疆域:“陛下此举,意在调离上官玄,削弱我们身边的助力,同时让武安王府以为有机可乘,从而露出更多破绽。”
“将军所言极是。赵睿微微颔首,面上浮现一抹忧虑,“只是夫人那边……”
东厢院内外让那三班暗哨警醒些。端木珩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凝,所有饮食必须银针验毒,进出之人一律严查。若有闪失——
他没有说完,但赵睿已经感受到话中的分量。
属下明白。
待赵睿退下,端木珩重新将目光投向舆图。烛火摇曳间,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窗外更声传来,已是二更时分。端木珩朝窗外望去,只见东厢院方向隐约透出一丝光亮,仿佛有身影在窗前徘徊。他目光微凝,片刻后转身披上大氅,大步朝东厢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