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县的夏夜,被“萧记”十二盏蓝色的灯火点亮,也点亮了无数普通百姓的烟火人生。
冰饮的清凉与宵夜的浓香交织,驱散了酷暑的燥热,也驱散了之前粮荒的阴霾。
铜钱叮当入箱的声音,如同悦耳的溪流,在铸剑山庄后山的中央工坊汇聚。
玄凤所需的珍贵药材清单上,几个相对“平价”但依旧价值不菲的名目(如百年老参、雪山虫草),终于被青芷用朱砂笔重重勾去,换成了更对症、也更昂贵的替代品。
钱,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绝望,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
然而,这份希望之下,是更深沉的责任与紧迫。
密室内,寒气依旧。
玄凤睁着眼睛,那双曾经纯净如同山泉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翳,眼神空洞而迷茫。
她似乎认不出任何人,对周围的一切只有最本能的反应——寒冷让她瑟缩,喂到唇边的药汁让她下意识地吞咽,身体的剧痛让她发出微弱的、破碎的呜咽。
她的生机如同风中残烛,全赖这持续的冰寒和青芷姑娘妙手回春的针药维系。
“雷火焚经,伤及神魂本源。”
青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小心地将一枚金针从玄凤头顶百会穴缓缓捻出,针尖带着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赤金光芒,“能醒来已是万幸,但神智恢复…需要时间,更需要真正的‘玄玉冰魄莲’或‘九死还阳草’来滋养修复神魂。
否则…她可能永远…”
青芷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忧虑说明了一切。
萧辰站在密室门口,隔着输送寒气的孔洞,默默看着玄凤那茫然痛苦的模样。
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变强!
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雄厚的资本!
才能护住这来之不易的生机!
就在这时,柳溪草堂那位送信的老仆,如同精准的报时鸟,再次出现在铸剑山庄萧辰的临时小院外。
这一次,他带来的不是信函,而是一句口信,一句让萧辰心神瞬间绷紧的口信:
“老爷说:秋闱在即,时不我待。
明日卯时,草堂听讲,考校《盐铁》、《平准》二论。
若迟,或答非所问,门…便不必再进了。”
语气平淡,却重逾千斤!
柳鸿儒这是在用最严厉的方式,提醒萧辰,科举之路,容不得半分懈怠!
秋闱,这条千军万马争渡的独木桥,距离放榜开考,已不足一月!
柳溪草堂内外的清流士子(隐约听闻考校之事,或羡慕或观望),县学中关注萧辰动向的学子(如陈文彦之流,等着看笑话),以及萧辰自己紧绷的神经。
(时间与无形的压力):最大的敌人,是时间本身!
秋闱迫在眉睫,竞争惨烈。
柳鸿儒的考校,是拜师后的第一次正式“大考”,关乎他能否真正获得这位大儒的倾囊相授,更关乎他能否在短时间内弥补经史根基的不足,冲击乡试!
而玄凤的伤势、庞大的商业摊子(十二铺的运营、账目、可能的突发状况),都在疯狂吞噬着他有限的时间和精力!
分身乏术!
精力透支!
任何一环出错,都可能满盘皆输!
(多重目标下的精力极限):*如何在保证玄凤续命冰寒不断(需亲自监督工坊核心)、维持庞大商业帝国正常运转(需处理突发、审核账目、平衡利益)、应对柳鸿儒严苛考校(需深度研读艰深典籍)的同时,还要挤出时间进行高强度的科举冲刺复习?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人的精力有极限,而萧辰面对的,是地狱难度的多线程操作!
一步踏错,便是功名无望、师门断绝、甚至玄凤生机断绝的深渊!
萧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焦虑。
帝经的光芒在识海中冷静流转,开始极限推演时间管理和精力分配方案!
1. 工坊核心:酱料熬制关键步骤由“石叔”全权负责,自己只把控最终混合香料(半刻钟足矣);硝石制冰流程已完全标准化,由匠户头领轮值监督,自己每日只需巡视一次(半个时辰);运输队由“枭”全权负责安保和路线(无需操心)。
2. 商业运营:启用金凤借调的精锐账房团队!
每日各摊点流水账目由他们汇总、初审,自己只需每日花一个时辰复核关键数据和异常!
重大决策(如新点扩张、价格调整)可暂缓!
日常运营突发(如原料短缺、顾客纠纷),由各摊点主事和老张头依《操作手册》和授权先行处理,事后报备!
3. 玄凤续命:确保寒冰之气输送稳定为第一优先级!
工坊制冰环节列为最高警戒,由“隼”小队亲自带人轮班值守!
青芷所需珍稀药材,列出清单,动用金凤的商路和萧记资金,全力搜购!
每日探望玄凤的时间,压缩至一刻钟(观察状态,与青芷简短交流)。
4. 柳门课业与科举冲刺:所有碎片化时间利用到极致!
赶路途中(帝经辅助记忆典籍)、处理庶务间隙(推演策论)、甚至深夜(以现代思维解析经义难点)!
柳老的考校是重中之重,今夜通宵,也必须将《盐铁论》、《平准书》(《史记·平准书》)的核心精髓、历代注疏、以及柳老可能的诘问角度,推演通透!
计划冷酷而高效,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
代价是,萧辰将自己化作了一台永不停止的机器。
翌日,卯时初刻。
柳溪草堂,晨雾未散,竹露清寒。
萧辰准时踏入。
他一身青衫依旧整洁,但眉宇间难掩疲惫,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只有那双眸子,依旧锐利如星辰,燃烧着不屈的意志。
堂内,柳鸿儒端坐如松,面前书案上摊开两卷古籍,正是《盐铁论》与《史记·平准书》。
下首,坐着三位昨日见过的“师兄”,此刻都屏息凝神,气氛肃穆。
“坐。”
柳鸿儒眼皮未抬,声音平淡。
萧辰依言在下首空位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盐铁之议,争在何处?”
柳鸿儒开门见山,毫无寒暄。
“争在‘国富’与‘民利’,‘集权’与‘放活’。”
萧辰对答如流,声音沉稳,“贤良文学倡‘不与民争利’,废盐铁专营,轻徭薄赋,藏富于民;桑弘羊主‘制四海,困万国’,行均输平准,盐铁专卖,聚财强国以御外侮、赈灾荒。”
“汝观之,孰是孰非?”
柳鸿儒追问,目光如炬。
“无绝对是非,唯时势也!”
萧辰毫不回避,结合帝经推演与前世见识,“武帝时,国用浩繁,匈奴环伺,行专卖平准,聚财强兵,乃不得已而为之,亦收一时之效。
然其弊在官吏贪腐,与民争利过甚,民怨沸腾!
若在承平之世,自当重‘藏富于民’,轻徭薄赋,以养民力!
治国之道,当审时度势,宽猛相济!”
柳鸿儒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继续发问,问题越来越深,越来越刁钻,涉及历代盐政得失、平准法在灾荒中的实际运用、甚至引申到当下大夏赋税徭役的弊端。
萧辰全神贯注,帝经超频运转辅助记忆和逻辑推演,结合现代经济学、财政学理念,引经据典,剖析时弊,虽偶有滞涩(原身根基不足),但视角之新颖、见解之深刻、逻辑之严密,让在座的三位“师兄”听得时而皱眉深思,时而面露惊容!
一个时辰的考校,如同经历一场没有硝烟的鏖战。
萧辰精神高度集中,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终于,柳鸿儒合上手中书卷。
堂内一片寂静。
“尚可。”
柳鸿儒终于吐出两个字,依旧平淡,但熟悉他的人却能听出,这已是极高的评价。
“根基虽薄,胜在心思灵动,不拘泥于章句,能见其大。
然,秋闱在即,经义根基,乃立身之本,不可不固!”
他拿起紫毫,饱蘸浓墨,在一张素笺上飞快地写下一份书目清单和几道极其刁钻的策论题目(关于漕运改革、荒政应对、吏治清廉),递给侍立的老仆。
“照此书目,寻来。
三日内,将这几道策论,写出纲要。下次听讲,详解。”
柳鸿儒的目光落在萧辰疲惫却坚定的脸上,顿了顿,声音难得地缓和了一丝,“琼林之宴,非虚妄。
然欲赴琼林,先过秋闱。路…还长。”
“学生谨记!”
萧辰双手接过那张沉甸甸的书单和题目,深深一躬。
他知道,这是柳老认可了他的潜力,开始为他量身定制冲刺计划!
这份书单,是补根基的良药;这几道策论,是磨砺锋芒的砺石!
走出柳溪草堂,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萧辰捏着那份书单,感受着肩头沉甸甸的压力,也感受着胸腔中那股不屈的火焰。
他翻身上马,正要返回铸剑山庄。
“大人!大人留步!”
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
只见金鸽儿身边那位精悍的仆妇,快步从路边树后闪出,将一枚小巧的、封着火漆的竹筒塞到萧辰手中,压低声音道:“小姐急信!事关粮价!”
萧辰心头一凛!
迅速捏碎火漆,抽出里面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却带着锋芒的小字:
“大鱼已动,异域粮船入临江,价…有异动。”
异域粮船?
价有异动?
萧辰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金鸽儿的情报网果然敏锐!
之前粮荒的幕后“大鳄”,终于忍不住,要借助外来的“异域粮船”,掀起更大的风浪了!
秋闱的压力,玄凤的伤势,柳老的期许,商业的摊子,此刻又加上这暗流涌动的粮价危机…千钧重担,同时压来!
萧辰猛地一夹马腹,骏马长嘶,向着铸剑山庄的方向绝尘而去!
青衫在晨风中猎猎作响,背影挺拔如枪,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寒门学子,正式启程!
前方,是秋闱的独木桥,是玄凤的生机之路,是商业帝国的扩张版图,是暗流汹涌的朝堂江湖!
这条路布满荆棘,但他…别无选择,唯有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