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慈禧独自在储秀宫用膳。十八道菜式摆满了餐桌，她却没什么胃口。
李鸿章还在天津？她忽然问李莲英。
回老佛爷，李中堂一直在天津衙门，这几日正为借款的事发愁呢。听说日本号已经下水试航，李中堂急得嘴角都起泡了。
慈禧放下银箸，若有所思：他也难。北洋水师是他一手筹建，如今却要借钱买舰船...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次日，李莲英从颐和园回来，带了一幅长廊彩画的样稿。展开来看，是西湖十景之一的断桥残雪，画工精细，色彩绚丽。
老佛爷您瞧，这画得多好。李莲英赔着笑说，画工说了，这是仿的南宋笔意，光是这一个小小的亭子，就用了二十多种颜色呢。
慈禧仔细端详着画稿，忽然指着桥上一个行人说：这个人的衣色不够鲜亮，让画工重绘。要用上好的朱砂，哀家要的是喜庆。
李莲英连忙记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进来禀报：老佛爷，醇亲王福晋带着几位命妇求见。
慈禧眉头微蹙：让她们进来。
醇亲王福晋带着几位宗室女眷进来，行礼后却跪着不肯起来。
这是做什么？慈禧问。
醇亲王福晋抬头，眼中含泪：太后，臣妾听闻朝廷要向洋人借款，可是真的？这...这岂不是要让列强看轻了我们？
慈禧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们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如今京城里都传遍了...另一位贝勒夫人小声说，都说太后为了修园子，连海军的银子都要克扣...
放肆！慈禧猛地一拍桌子，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她站起身，环视着跪在地上的女眷们，声音冷峻：你们只知道修园子花了银子，可知道这园子关系着大清的体面？明年万寿，各国使节都要来朝贺，难道让他们看见大清的太后连个像样的园子都没有？
她顿了顿，语气稍缓：至于借款...这是权宜之计。待国库充裕了，自然就还上了。
女眷们不敢再言，只得叩首告退。
待她们走后，慈禧独自在殿内踱步。夕阳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李鸿章...她喃喃自语，若是你在朝中，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反对？
没有人回答。只有晚风穿过殿宇，带着夏日的燥热。
六月四日，颐和园初步建成。慈禧太后乘着十六人抬的銮驾，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巡幸新园。
园内张灯结彩，昆明湖上荷花盛开。工匠们跪在道路两旁，迎接太后的驾临。从万寿山脚到昆明湖畔，新栽的松柏郁郁葱葱，刚刚完工的亭台楼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行至长廊，慈禧特意让銮驾停下。她仔细审视着梁上的彩画，忽然指着其中一幅说：雷峰夕照的颜色不对，重画。夕阳该是金红色的，怎么用了橘黄？
随行的立山连忙记下。
在石舫前，慈禧驻足良久。这座大理石建造的船型建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真的要扬帆起航。
慈禧终于露出笑容，这石舫建得好，象征我大清江山永固。
是夜，颐和园内大摆宴席。排云殿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慈禧坐在正中宝座上，接受百官朝贺。席间山珍海味琳琅满目，光是点心就有百种之多。
然而就在宴席最热闹时，李莲英悄悄来到她身边，低声道：老佛爷，天津来报，日本号已经下水试航，航速比预想的还要快。李中堂又上了折子，说若是再不购置新舰，三年之内，日本海军必将超越北洋。
慈禧手中的酒杯顿了顿，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告诉李鸿章，借款的事已经准了，让他尽快办理。另外...传哀家口谕，北洋购置新舰之事，准他便宜行事。
李莲英躬身退下。
宴席继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慈禧看着台下歌舞，忽然对身旁的光绪说：皇帝，你可知道，治理天下最难的是什么？
年轻的光绪恭敬地回答：请亲爸爸示下。
是取舍。慈禧望着远处黑暗的湖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有时候，明知是饮鸩止渴，却不得不为。修园子有人说奢侈，不修园子有人说寒酸；办寿宴有人说浪费，不办寿宴有人说不体面。这大清的担子...重啊。
光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宴席散后，慈禧独自在昆明湖边散步。月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她望着远处的万寿山，忽然想起多年前咸丰皇帝临终时的嘱托。
守住大清江山...她轻声重复着这句话，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这时，李莲英又来了，手里捧着一份新的奏折：老佛爷，李中堂的折子，关于向汇丰银行借款的具体条款...
慈禧摆摆手：不必念了。告诉他，哀家准了。
她转身望向昆明湖对岸的灯火，那里工匠们还在连夜施工，为她的万寿盛典做准备。夜风送来荷花的清香，也送来远处工匠劳作的号子声。
次日，懿旨下达：颐和园工程加速进行，万寿庆典隆重筹备。同时，准北洋海军向汇丰银行借款购置军火，以海关税收作保。
这道旨意看似解决了眼前的难题，却将更大的危机推向了未来。而此时沉浸在万寿盛典筹备中的清廷，还没有人意识到，三年后的黄海之上，北洋水师的将士将要用这些借款购得的舰船，迎接一场惨烈的败局。
夏日的颐和园依旧美丽，昆明湖上的荷花开得正盛，如同这个古老帝国最后的繁华幻梦。而在天津的直隶总督衙门里，李鸿章正对着借款条约发呆，他的忧思，被淹没在北京城为太后寿辰准备的礼炮声中。
在储秀宫的深处，慈禧太后对着铜镜试戴新制的东珠朝冠。镜中的妇人雍容华贵，眉宇间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她轻轻抚过朝冠上硕大的珍珠，喃喃自语：这大清的江山，但愿能永远这般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