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佞宦缠求谋复职 圣主授命察奸邪
王安的指尖还停在账本上,未及挪动分毫,魏朝却突然 “扑通” 一声跪了下来,膝头重重砸在青石板上,闷响在值房里荡开,震得桌角的算盘珠子都跳了跳。
“老祖宗,您不能就这么让奴才回去啊!” 魏朝一把抓住王安的袍角,指甲都快抠进布料里,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掉,糊得满脸都是,“那魏进忠算什么东西?以前在惜薪司时,见了奴才都得低着头走,连大气都不敢喘,如今凭什么踩着奴才上位?他肯定是勾搭上了客氏,在陛下面前嚼了奴才的舌根!”
王安皱着眉,用力挣开袍角,袍角被扯得皱巴巴的。他缓缓往椅上坐了,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早凉透了,像他此刻的心思。
“你当陛下是傻子?客氏说句话就能换东厂提督?” 他瞥了魏朝一眼,语气沉得像铅,砸在魏朝心上,“你忘了前几日你在陛下面前说熊廷弼的坏话了?陛下没当场发作,就够给你脸了。”
魏朝一愣,随即梗着脖子道,声音发虚却还硬撑:“奴才那是为了陛下!熊廷弼在辽东确有贪腐嫌疑,奴才是怕陛下被蒙蔽……”
“是怕陛下不重用你吧!” 王安把茶盏往桌上一放,“哐当” 一声,茶水溅出杯沿,“你以为陛下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东厂校尉在苏州讹商户银子,在通州强占民宅,这些事陛下没查?他只是没说!如今借魏进忠的事撤你的职,是给你留脸面,没把你扔去浣衣局搓衣裳就算好的!”
魏朝被戳中心事,脸涨得通红,像被扇了耳光,却还不死心,膝盖在地上蹭着往前挪了挪:“可老祖宗,奴才跟了陛下十几年,魏进忠才伺候几天?陛下就算不看奴才的情分,也该看在您的面子上……”
“住口!” 王安猛地拍了桌,桌案上的账本都抖了抖,“咱家的面子值几个钱?陛下是君,咱们是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撤个职?你再在这儿胡搅蛮缠,仔细你的皮!真惹恼了陛下,谁也保不住你!”
他这话够重,魏朝缩了缩脖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狗,却还是不肯起:“奴才知道错了,可奴才不甘心啊!魏进忠要是掌了东厂,肯定会报复奴才,到时候奴才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老祖宗,您就给陛下递个话,让奴才去御马监也行,去浣衣局也行,只要能留在陛下跟前……”
王安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心里叹气 —— 这魏朝是他看着长大的,原以为能撑起来,没成想眼皮子这么浅,只盯着眼前的权位,一点看不清局势。
“你要真不甘心,就老实待着。” 王安放缓了语气,指尖敲着桌沿,“魏进忠刚上位,肯定想立威,你别去惹他,也别再提复职的事。陛下要是还念着旧情,自然会给你机会;要是不念,你闹也没用,反倒招祸。”
他顿了顿,又道,声音压得低了些:“还有,以后别再往咱家这儿跑。司礼监的人眼杂,让陛下知道了,对你对我都没好处。回去吧,好好想想怎么当奴才,别总想着钻营。”
魏朝还想说什么,可看着王安冷下来的脸,终究没敢再开口,只得磕了个头,灰溜溜地退了出去,背影蔫得像株被霜打了的草。
值房里静了,王安望着账本上的墨迹,轻轻叹了口气。魏朝靠不住,魏进忠…… 又能靠得住多久?陛下年纪轻轻,心思却比谁都深,这内廷的水,怕是要更浑了。
乾清宫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通红,映得人脸上发烫。
朱由校披着件石青蟒纹袍,手里捏着冯三元弹劾熊廷弼的奏疏,指尖在 “糜饷百万” 四个字上划着,目光深邃,像能看透纸背。
魏忠贤站在一旁,腰弯得像张弓,大气不敢出 —— 他刚换了身新袍,石青色的监丞服,领口绣着小团龙,是朱由校让人给做的。这恩宠来得太急,他怕自己接不住,手心都沁出了汗。
“魏忠贤。” 朱由校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魏忠贤浑身一激灵。
“奴才在!” 魏忠贤忙应道,声音都带着颤,腰弯得更低了。
朱由校把奏疏往桌上一放,指了指:“冯三元这奏疏,你看了?”
“回陛下,奴才看了。” 魏忠贤低声道,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这冯御史说熊经略‘糜饷百万’,可奴才查了辽东的饷册 —— 东厂的档房里有历年的饷册,奴才刚才去交接时顺道翻了翻,去年辽饷实发二百三十万,其中一百八十万被军镇截留,熊经略手里能用的,不过五十万,连修堡垒的钱都是他自己贴的……”
“你倒是查得快。” 朱由校笑了笑,眼里带着点赞许 —— 他没让魏忠贤查饷册,这奴才竟自己先动了心,倒比魏朝机灵,知道主动办事。
魏忠贤忙道:“奴才不敢偷懒。陛下给了奴才这么大的恩典,奴才总得做点实事,不能辜负陛下。”
“嗯。” 朱由校点头,拿起奏疏又翻了翻,“冯三元说熊廷弼‘不修边墙’,可塘报里写着,熊廷弼在宁远修了三座堡垒,用的是自己的俸禄补的工料钱 —— 你说,这冯三元是瞎,还是故意的?”
魏忠贤心里一凛,忙道:“奴才不敢妄议言官,只是…… 只是冯御史怕是没查实情,要么就是…… 要么就是受人指使,故意抹黑熊经略。”
“不是没查,是不想查。” 朱由校拿起朱笔,在奏疏上圈了个 “贪” 字,朱砂红得刺眼,“他要真为辽事着想,就该去辽东看看,而不是在京里写这些捕风捉影的东西。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魏忠贤明白了 —— 陛下不是要问冯三元的错,是要查他背后的人,这是要让他拿冯三元开刀,立威呢!
“奴才猜…… 冯御史或许是受了旁人指使。” 他谨慎地回道,不敢把话说死,“朝中不少人跟熊经略不和,尤其是东林党的几位言官,去年就参过熊经略‘刚愎自用’,怕是想借这事扳倒熊经略,给他们自己人腾位置。”
“你倒不傻。” 朱由校把奏疏扔给他,轻飘飘的纸,落在魏忠贤手里却像块烙铁,“你刚掌东厂,得立个规矩。就从冯三元查起 —— 查他最近跟谁来往密切,查他家里的进项,查他有没有收过辽东那边的银子,哪怕是一两银子的猫腻,都给朕挖出来!不管查到谁,都给朕如实报上来,哪怕是阁老,也不用怕,朕给你撑腰。”
魏忠贤双手接过奏疏,指尖因为用力泛白,这是陛下给他的投名状啊!查冯三元,就是打东林党的脸,也是告诉所有人,他魏忠贤是陛下的人,谁也动不得!
“奴才遵旨!” 魏忠贤 “咚咚” 磕了两个头,额头撞在地上,响得扎实,磕出了红印,“奴才这就去东厂,三天之内,定给陛下一个准信!要是查不出东西,奴才不用陛下说,自己回惜薪司管炭去!”
“不用回惜薪司。” 朱由校道,语气淡却带着威,“查不出来,你就跟着魏朝去御马监喂马。”
这话比回惜薪司更让魏忠贤心慌,他忙道:“奴才绝不敢误事!就算把冯三元的宅子翻过来,也得把证据找着!”
朱由校摆了摆手:“去吧。记住,东厂是朕的刀,刀要快,也要干净,别让血污溅到朕身上 —— 查案可以狠,但别让人抓住你的把柄,懂?”
“奴才谨记!” 魏忠贤抱着奏疏,几乎是小跑着退了出去,脚步轻快又带着急,生怕耽误了时辰。
暖阁里只剩朱由校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眉头紧锁。魏忠贤能不能成,就看这一遭了。
查冯三元是第一步,往后,还有更多的 “冯三元” 要查。东林党也好,齐党也罢,谁想借着党争误国事,他就先斩了谁的爪牙。
窗外的风刮过殿角的铜铃,“叮铃” 一声脆响,像在催着时辰。
朱由校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原身留下的,玉质温润,却透着股凉 —— 他得快点。熊廷弼在辽东还等着饷银,孙承宗的讲武堂缺着教官,徐光启的铸炮工匠还没找到 —— 哪一样都等不起。
而魏忠贤这把刀,得尽快磨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