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落云镇的山路，并不好走。
叶尘刻意避开了平坦的大道，选择了只有山民和采药客才会走的崎岖小径。
他背着空空的药篓，手里拄着一根随手折的木棍，像一个真正的山里人那样，不时地拨开挡路的荆棘，或者停下来，仔细分辨某种植物的气味。
七年的时间，山川地貌或许未变，但这山中的妖兽，却可能换了一茬又一茬。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片山脉的灵气，比七年前他所知的任何地方都要浓郁。
灵气复苏？还是此地本就如此？
浓郁的灵气，意味着会诞生更强大的妖兽。
走了近两个时辰，前方林木渐疏，嘈杂的人声隐隐传来。
落云镇，到了。
镇口，两名身穿统一制式铠甲的卫兵，手持长戈，面无表情地站着岗。
他们的修为，竟都有筑基后期。
叶尘心中微凛。
一个偏远小镇的守卫，竟有如此修为？
他学着前面进镇的行商，低着头，从怀里摸出两块下品灵石，恭敬地递了过去。
这是入镇费。
卫兵冷漠地收了灵石，挥了挥手，示意他进去。
叶尘暗松一口气，佝偻着腰，快步走进了镇子。
镇内青石铺就的街道，两旁是林立的商铺，有卖丹药的，有卖符箓的，也有收购妖兽材料的。
行色匆匆的修士，大多面带警惕，彼此间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种压抑而又诡异的平静之下。
看似人来人往，却听不到几声高声喧哗。
连商贩的叫卖声，都压着嗓子，有气无力。
叶尘没有急着去药铺，他需要情报。
他走进街角一家看起来最破旧的茶馆，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客官，喝点什么？”一个店小二打着哈欠走过来。
“一壶……最便宜的粗茶。”叶尘沙哑说道。
“好嘞。”
茶很快上来。
叶尘端起满是豁口的茶碗，轻轻吹着浮沫，耳朵却竖了起来，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声音。
邻桌，是两个风尘仆仆的行脚商人。
“老李，这次的货，总算是安全送到了。这趟差事，赚的还没我提心吊胆掉的头发多。”一个胖商人压低声音，满脸后怕。
“知足吧你。”另一个瘦商人没好气地道，“能保住命就不错了！你没听说吗？三天前，黑风商队就因为在路上，多骂了一句‘媚娘宫的那群疯婆子’，结果整个商队三十多号人，一夜之间，全被挂在了黑风崖上，连根毛都没剩下！”
“嘶——”胖商人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压得更低了，“就……就为了一句话？”
“一句话？哼！”瘦商人冷笑，“现在这世道，别说骂了，你就是心里多想一下，都可能大祸临头！记住，以后出门在外，关于‘媚娘宫’三个字，提都不要提！”
“是，是，多谢老哥提醒。”
叶尘端着茶碗的手，猛地一僵。
茶水溅出，烫到了他的手背，他却恍若未觉。
媚娘宫……疯婆子？
血洗三宗，一夜之间，挂满山崖？
这说的是……媚娘和沙曼罗她们吗？
不可能！
媚娘虽然精于算计，但绝非嗜杀之人。
沙曼罗虽是妖王，行事果决，但也绝不会如此残暴不仁。
这七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木讷怯懦的表情，只是端着茶碗的手，指节已有些发白。
茶馆另一头，几个本地的散修也在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六欲天魔宫又发疯了，前天把咱们落云山脉翻了个底朝天，说是感应到了什么‘圣女气息’，结果屁都没找到，还打伤了我们好几个采药的兄弟。”
“嗨，习惯了。这七年来，那群魔女跟得了失心疯一样，隔三差五就来这么一出。她们的圣女，不是七年前就跟那个姓叶的魔头，一起死在天涯海阁了吗？找个鬼啊！”
“谁说不是呢。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最近出门，有没有感觉……不太对劲？”一个修士神秘兮兮地道。
“怎么不对劲？”
“就感觉……总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你。我前天去坊市卖一株年份不错的灵药，结果第二天，就有人上门盘问我这药是从哪儿采的，祖上三代都快给我问出来了！吓得我赶紧把灵石都孝敬了出去，才算了事。”
这话一出，另外几人脸色都变了。
“你……你也遇到了？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疑神疑鬼！”
“是【听雪楼】的人吧？”其中一人声音发颤。
【听雪楼】！
这个名字一出，整个茶馆仿佛瞬间安静了几分。
连邻桌那两个商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端起茶碗猛喝。
叶尘的心，再次一沉。
又是这个名字。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那修士苦笑道，“现在这世道，宁可得罪五大宗门，也别惹上【听雪楼】。得罪宗门，你跑了也就跑了。惹上【听雪楼】……呵呵，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他们都能把你祖宗十八代的秘闻给挖出来，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太可怕了……这【听雪楼】，到底什么来头？七年前，根本没听说过啊！”
“谁知道呢？就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他们不杀人，不抢地盘，但他们的‘耳朵’和‘眼睛’，无处不在。据说，他们的楼主，人称‘夜君’，是个算无遗策的怪物。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算计。”
“嘘……别说了，别说了！小心祸从口出！”
几人立刻噤声，神色惶恐，匆匆结了账，逃也似的离开了茶馆。
叶尘坐在角落，久久未动。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媚娘宫的“残暴”，六欲天魔宫的“疯狂”，以及这个神秘莫测的【听雪楼】……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充满危机的迷宫。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碗中早已冰凉的粗茶，一饮而尽。
他站起身，佝偻着背，走出了茶馆。
当务之急，是买药。
他在街上绕了几圈，走进了一家规模中等的药铺，名叫“百草堂”。
“掌柜，买……买药。”叶尘低着头，怯生生地道。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掌柜，正懒洋洋地打着算盘，闻言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要什么，自己看。”
叶尘走到药柜前，目光飞快地扫过。
很快，他便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三味药。
“无根花”、“龙血藤”、“九叶芝”。
他心中一定。
还好，这里都有。
他指着那三味药，对掌柜道：“掌……掌柜，就要这三样。”
那掌柜眼神一动，再次打量了他一番，有些意外：“哦？小兄弟倒是识货。这‘无根花’和‘龙血藤’可不便宜，你确定你买得起？”
叶-尘做出局促不安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钱袋，倒出几块灵石：“我……我存了很久。能……能便宜点吗？”
掌柜“呵”地一笑，带着一丝商人的精明：“小兄弟，看你也是个实在人，我就不诓你了。你选的这株‘龙血藤’，你看这纹路，这色泽，起码有五十年份，乃是上品。这个价，公道得很。”
叶尘闻言，下意识地凑近看了看，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年份是对的，但灵气外泄，你们的保存手法不对。最多，值八成价。”
话一出口，叶尘心中便暗道一声“不好”。
他说的，是炼丹宗师的判断。
而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采药的“林凡”。
果然。
整个药铺，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山羊胡掌柜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算盘，一双原本浑浊的眼睛，此刻却变得锐利起来。
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穿着破旧、气质怯懦的“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