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路?什么生路?”
天机子停下了手中打结的动作,抬起头,那双刚刚还清明了一瞬的眼睛,再次变得浑浊不堪,茫然地看着叶尘。
“嘿嘿……路……都被堵死了……”
他指了指上方,又指了指下方。
“天上的路,被‘它’堵住了。”
“地上的路,被‘心’堵住了。”
“没路了……都没路了……”
他一边说,一边又开始傻笑起来,口水顺着嘴角流下,看起来,与一个真正的痴傻老人,毫无区别。
清璇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三百年前,他该是何等的惊才绝艳,才能窥破楚婉兮的惊天阴谋。
而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
她忍不住,轻声开口。
“前辈,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
“药引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天机子一声尖叫,粗暴地打断了!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再次死死地盯住了清璇,眼中,充满了贪婪与渴望!
“是药!是药!上好的药引子!”
“吃了你……吃了你就能……就能看清了……”
他一边说,一边疯狂地挣扎起来!
“哗啦啦——!”
那贯穿他身体的数十根青铜锁链,被他挣得疯狂作响,爆发出刺目的符文光芒,将他死死地压制回去!
清璇被他那充满了侵略性的目光,吓得俏脸一白,下意识地,又向叶尘身后躲了躲。
叶尘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能感受到,天机子的状态,比上一次见到时,更加糟糕。
他的神智,似乎已经在“魔染剑意”长年累月的侵蚀下,彻底崩溃了。
就在叶尘准备动用神念,强行探查他的记忆时——
天机子的目光,忽然,又从清璇的身上,移开了。
他看向了叶尘。
不,准确的说,是看向了叶尘的……眉心深处。
他那张疯癫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无比惊恐的表情!
仿佛,看到了什么世间最恐怖的、最不可名状的存在!
“饿……好饿……”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关打颤,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他不再看叶尘,而是指着叶尘神魂的方向,对着空气,做出了一连串……无比诡异的动作。
他先是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
然后,又做了一个……“喂食”的动作。
他一边做,嘴里一边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吃……快吃……”
“吃饱了……吃饱了就……就睡了……”
“不睡……不睡就……就都得死……”
别人,或许看不懂他这番疯疯癫癫的举动,听不懂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疯话。
但,叶尘,看懂了!
也,听懂了!
那一瞬间,一道灵光,如闪电般,划破了他脑海中所有的迷雾!
他那双淡金色的眸子,骤然亮起!
【药引子】!
天机子刚刚指着清璇,喊的是“药引子”!
这说明,清璇的【万法道体】,是某种“药”的关键!
是什么药?
是激活【欺天道袍】的……“燃料”!
而【喂食】!
天机子刚刚指着自己神魂的方向,指着那枚【天诛信标】所在的位置,做的,是“喂食”的动作!
“吃饱了,就睡了……”
叶尘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一个前所未有的、无比疯狂的、却又极有可能可行的念头,涌上了他的心头!
【天诛信标】,或许……根本无法被“屏蔽”!
但,它却可以被……“喂食”?!
用某种……特殊的、蕴含着“欺天”之力的气息,去喂饱它,让它暂时陷入“沉睡”状态!
从而,达到“欺骗”【清道夫】的目的!
而提供这种“欺天”气息的,正是【欺天道袍】!
催动道袍的“燃料”,则是……清璇!
一切,都连起来了!
“多谢前辈指点!”
叶尘对着天机子,深深一揖!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
这个疯子,用他那独有的、疯癫的方式,为自己……指明了唯一的生路!
天机子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傻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开始摆弄起自己手中那根……永远也打不好结的红线。
叶尘没有再打扰他。
他牵起清璇的手,转身,向着更深、更黑暗的深渊底层走去。
“叶尘……”
清璇看着他那写满了兴奋与凝重的侧脸,忍不住问道。
“你……你听懂他刚刚在说什么了?”
“嗯。”
叶尘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我听懂了。”
“他还告诉了我们……那件道袍的准确位置。”
“他告诉我们位置了?”
清璇一愣,脸上写满了不解。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天机子刚刚除了疯言疯语,和那几个莫名其妙的动作,根本没有说过任何与位置有关的话。
“嗯。”
叶尘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对前方的道路,了如指掌。
“他还提醒我们,要小心那里……沉睡的一个‘大家伙’。”
他一边说,一边牵着清璇,拐进了一条极其隐蔽的、被无数断剑残骸掩盖的岔路。
这条路,比主路,更加黑暗,也更加……冰冷。
空气中,那股“魔染剑意”,也浓郁了不止十倍!
一缕缕肉眼可见的、如同黑色发丝般的剑意,在空气中飘荡,只是看上一眼,便让人觉得神魂刺痛,心生暴虐。
清璇连忙催动【万法道体】,一层柔和的月华,将两人笼罩,隔绝了那些恐怖的剑意。
“这里……好可怕。”
她下意识地,向叶尘身边靠了靠。
“别怕。”
叶尘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跟紧我。”
两人又在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
终于,前方的黑暗,被一片微弱的、血红色的光芒所取代。
一座由无数白骨与断剑堆砌而成的巨大剑丘,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而在剑丘的顶端,一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仿佛由灰色布料缝制而成的……灰色道袍,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道袍之上,没有任何能量波动,也没有任何符文光芒。
看起来,就像一件……凡间的、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但叶尘知道,那,就是【欺天道袍】!
“找到了!”
清璇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喜悦。
她刚想上前,却被叶尘一把拉住。
“等等。”
叶尘的目光,没有看那件道袍。
而是死死地,盯着剑丘之下,那片浓郁如墨的……阴影。
“那个‘大家伙’……”
他的声音,无比凝重。
“要醒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整座深渊底层的风,停了。
那亿万断剑残骸发出的、永不停歇的微弱剑鸣,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死寂。
一种足以让神魂都为之冻结的、绝对的死寂。
紧接着,那座由白骨与断剑堆砌而成的巨大剑丘,开始……“呼吸”。
“嗡——”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轰鸣,剑丘之上,无数的断剑残骸,开始同步地、有节奏地……轻微震颤起来。
它们身上的铁锈,簌簌脱落,化作漫天飞舞的红色尘埃。
那片浓郁如墨的阴影,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湖面,荡开了一圈圈无形的涟??。
“那……那是什么?!”
清璇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她看到,剑丘周围,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数不清的断剑碎片,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引,开始缓缓地、一寸寸地,悬浮到了半空之中!
成千,上万,百万……
亿万剑骸,遮天蔽日!
它们如同归巢的倦鸟,又如同朝圣的信徒,疯狂地向着剑丘之下的那片阴影汇聚而去!
“锵!锵!锵!”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与碰撞声,响彻了整片深渊!
那片阴-影,在吞噬了亿万剑骸之后,开始疯狂地蠕动、膨胀、拔高!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化作一柄通天彻地的巨剑,时而又化作一只狰狞的独眼巨人……
最终,在那无尽的剑骸重组与怨念嘶吼之中,缓缓凝聚成了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人形”的轮廓。
那是一个由无数柄锈迹斑斑的断剑,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强行拼接、扭曲、堆砌而成的人形怪物。
它的躯干,是无数剑身层层叠叠的垒加。
它的四肢,是无数剑柄与剑格的疯狂纠缠。
而它的头颅,则是一片空洞的、由剑气风暴构成的漩涡。
在漩涡的最中央,两柄燃烧着血色火焰的残破古剑,如同两颗不祥的星辰,缓缓亮起。
那,是它的“眼睛”。
【无相剑骸】!
轰!!!
一股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失色的恐怖剑意,冲天而起!
那不是“魔”。
而是……比魔,更纯粹的,为了毁灭而生的……
此地规则的化身!
“吼——!”
一声无声的咆哮,直接在两人的识海之中炸响!
清璇俏脸瞬间惨白,一口鲜血险些喷出!
仅仅是一道意志冲击,便险些让她的神魂崩溃!
太强了!
这东西的实力,恐怕……已经超越了“合道”,触摸到了一个更高的、她无法理解的层次!
而这,还不是它最恐怖的地方。
最恐怖的是……
它的意志,已经锁定了叶尘!
因为它从叶尘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同类的气息!
那股,属于剑修的、宁折不弯的……剑意!
【无相剑骸】,只会攻击……“有剑意”之人!
就在那剑骸即将发起攻击的刹那——
叶尘,忽然,做出了一个让清璇,也让那剑骸,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下一瞬,他身上那股虽然微弱,却依旧-锋锐无匹的剑意,竟如潮水般……退去!
散于无形!
再睁眼时,他那双淡金色的眸子中,再无半分锋芒。
只剩下,一片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自废了剑意?
不!
不是废除!
而是……收敛!
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对自身力量掌控到了极致的方式,将所有的剑意,都收敛进了神魂的最深处!
此刻的他,从气息上看,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走吧。”
他对着早已目瞪口呆的清璇,微微一笑。
然后,牵起她的手,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迎着那双巨大的、充满了毁灭气息的血色眼瞳,向着剑丘之顶,一步步走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那尊恐怖的【无相剑骸】,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那双巨大的血瞳之中,充满了困惑与……茫然。
它能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两个“小不点”的生命气息。
但……
却感受不到,任何一丝,能引起它攻击欲望的……“剑意”。
在它的“规则”里,没有剑意的生命,就如同……路边的石子,空中的尘埃。
是……不存在的。
于是。
在清璇那紧张得快要停止的心跳声中,叶尘牵着她,就那么……不染尘埃般,一步步,登上了剑丘之顶。
他从那尊庞大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剑骸眼皮子底下,轻而易举地,取走了那件……
【欺天道袍】。